他呼吸蓦地有些急促,胸膛剧烈起伏之后极快恢复平静,淡淡说,“你是我唯一的小师妹,我这做师兄的,有责任照顾你。”
我松开他,心口阵阵泛着酸,视线隐隐有些模糊。
“师兄,你可不可以再答应我最后一件事?”
“你说。”
我深吸口气,嘱咐道:“如今在这宫里,我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小蛮丫头,她毕竟心思单纯,皇上有心拿她做枪,她也欣然受之,这其中缘由,你不会不懂。”
狄青身子再是一颤。
我黯然道:“这世间,并非只要有情人便能终成眷属,更何况人情凉薄,感情能够由浓转淡,更可以由无转有,只要你肯给别人一个机会,便是多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沉默不语。
我拾手轻拍他的肩,忱挚的将他望着:“师兄,愿君惜取眼前人,莫将一颗真心暗付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否则,那个给不起你幸福的人,将会愈加内疚。”
不待他回答,我拢了拢鬓边乱发,向着夕阳落山的方向走去。
转身那一刻,心若磐石碾压而过,痛入脏腑,眼泪再也积忍不住,簌簌落下。这里,曾是我安身立命的家园,如今,却是我拼死想要逃开的牢笼。
皇宫何尝不是一个围城,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去。
任谁,也只是一介匆匆过客而已。
临近宫门时,盛夏的夜空竟然飘起了稀疏小雨,我终是忍不住转身,再望一眼身后那连绵不绝的巍峨宫宇。别了,那些纷纷扰扰,别了,那些是是非非。
抹干了泪,我摸出腰间令牌,大摇大摆的走出宫门。
雨飘的越来越密,我于门外站定,举目望去,只见御街之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小商贩慌乱着拾掇摊子,而小娘子则撑着一把破旧油纸伞,跟前跟后。
其实,我一直心向往之的幸福,不过如此而已。
恍惚间,亦有人为我撑起一把遮雨的素伞,那人立在我身后,默然无声。
一瞬,我不敢回头。
我怕不是他。
终于,他缓缓开口:“小昭,我已经站在这里,等了你很久很久。”
我的眼泪再次崩泻,颤声道:“你……你不恨我了?”
他一手撑伞,一手从身后揽我入怀,哽咽道:“恨,如何不恨?我恨自己恨不得你,我更恨自己为何说出那么重的话赶你走……这一年相思之苦,便是对我当初口不择言的惩罚,你说够不够?”
“该受惩罚的是我才对,是我做错了……”
“若非我先前一直欺骗于你,你又怎么会不敢再信我?况且深究谁错谁对,究竟有何意义?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们哪有许多时间用来浪费?”
“可是……”
“过去的,便教它过去吧,花容月和华小昭都已经死了,我们,我们从新开始……”
我也不再与他争辩,向后倾了倾,将后脑勺贴在他胸膛上,泯着嘴儿笑:“小花,这一次,你我是不是当真可以抛开一切,去完成我们一直以来的梦想了?”
他以下巴,摩挲着我的头顶:“抛不下的,从不是我。”
“是啊是啊,都是我的错,成了吧?”
我转身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咬了咬他下巴上的胡茬,他莞尔一笑,在我额上深深印上一吻,柔声道:“娘子,我们回家。”
他牵起我的手,我随着他走。
“小花,我们去哪里?”
“你说。”
“去塞外吧,牧马放羊可好?”
“好。”
“还是去寻一处边陲小城,开一间一笑堂?”
“没问题。”
“那不如去敦煌好了,我想看飞天神女。”
“可以。”
雨势渐强,街上早已一片狼藉,我二人旁若无人的牵手而行,我一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他丝毫不觉厌烦,虽然口中反复不过几个字,却始终耐心回着话。
脚下一滞,我嗔笑道:“夫君大人,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可好?”
“好。”
还是那般宠溺的笑,他将油纸伞递在我手中,半弯下腰,“上来吧。”
我伏在他背上,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手撑着伞,连连唤着他的名字。
他一连应了好几声,最后无奈道:“老天!你又想做什么?”
“没什么啊,只是忽然很想多喊几声,这样,便能将你的名字牢牢刻在心头,等到下辈子,兴许就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认出你来,多神奇!”
“傻丫头,下辈子,我怎么可能还叫这名字?”
“咦,是啊!那……还是你来找我好了。”
“那是自然,我会在你出生之前,便蹲在墙角好生守着。待你呱呱坠地,即刻将你抢回深山里自己养活,一辈子,除了我之外,一个男人也不教你瞧见,连你爹也不准看你一眼。”
我嘿嘿一笑,捏了捏他的耳朵,将濡湿的右脸贴在他背上,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心有千千结,不忍吐离别。花容月,是我将你扯入这多舛的命途中,欠你的,我以何尝?小昭多想执子之手,与子白头,奈何我命由天不由我,无能似我,又如何还你这一片痴心?
罢了,倘若还有来生,我只祈求上天别再教你遇到我。
哪怕,你会就此无爱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