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他是谁,她确定他不是爹娘的儿子,就足够了。无论皇族还是平民,权臣还是贩夫,无论他身上留着怎样的血,她认定了他,绝不会放手。
她凝视着自己张开的手掌,叹了口气。
那边她爹说累了,跑到耳房去找水喝。
靠在椅背上,转头远眺,从爹娘房间的廊下,可以清楚地看见那片池子,夏日时他们一家三口总坐在此处乘凉,那边满池鲜嫩莲花,凉风送爽心旷神怡。
对于昨日才经历了那么一桩可怖事情的她来说,那片池子没有一丝可爱之处。
她正要把目光移开,忽然见池面污泥翻腾,掀起巨浪,污泥里渐渐塑出一张脸。
头破血流的刘稚奴瞪着眼,盯着她幽幽地笑。
孙婵手指抓紧了椅子的扶手,与池面的人脸对视,一刻不敢松懈,直到耳边传来脆生生的嗓音,“婵姐姐,婵姐姐?”
文昭玉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没反应,把脸凑近了往她脸上吹气。
孙婵回神,失魂落魄下勾了勾嘴角,给她一个极敷衍的笑,再看远处池面,已是一片平静。
文昭玉蹲下,搭着她的手,担忧道:“你方才瞧什么呢?我觉着你脸色不太好。”
“没事,”孙婵声音缥缈,低头,极力说服自己,“我没事。”
“你看起来不像没事。”文昭玉把手贴到她的额头,又试试自己的额头,“你昨日发生了那么可怖的事,是不是吓坏了?”
孙婵虚抱了抱她,浅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啊。我可太担心你了。”她眼中一片纯粹。
“谢谢你。”
“你怎么在这儿?方才我去你房里找你,扑了个空。”
孙婵解释了一遍,文昭玉大笑,末了捂着嘴,眯着一双圆眼,“原来是为了这个。我可是过来人呢,当初我为了凌舟哥哥,都快把腿跪断了。”
“可惜我爹娘庸庸碌碌,不敢为凌舟哥哥之事出头。”她叹了口气,下一瞬贴近孙婵的耳朵,轻声道:“我觉着你爹娘比我爹娘要好说话多了,我也去帮你拦着你娘。”
孙婵忍不住伸手揪了揪她肉乎乎的脸颊,娇斥道:“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正说着,荀安已经出了房门,眉目舒展,月朗风清,看起来并未受折磨,孙婵松了口气。
俞氏跟着踏过门槛,冷喝道:“你赶紧走,你们俩,私下不许再见面了。”
文昭玉敛了促狭的笑,跑上前去,搀着俞氏的手臂,把她往屋里拉。
“俞夫人,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娘昨日回府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你看着比她年轻多了,说我爹不舍得她保养的银子……”
“你用的什么养颜方子?带我去看看,我回头也给我娘带一些……”
俞氏本不愿进屋,文昭玉使力硬拉着,她自然挣脱不开。况且昭玉又是客人,也不好在她面前发脾气。
俞氏被拉走了,孙婵与荀安相视一笑,彼此眼里都有些无奈。
更多的是笃定,笃定对方不会放手。
孙婵做了个想了很久的动作,伸手,让荀安把她抱起。
抱着他的肩膀,她的灵魂寻到了皈依之处。
……
荀安问孙婵想去哪里,孙婵摇头,只要有他在身边,去看不到那片池子的地方,哪里都是好的。
荀安抱着她,跃到府里的一颗大树上,寻到一根粗壮的枝桠,抱着孙婵坐下。
孙婵见他面不改色,低垂着眼睫为她整理裙摆,捏了捏他的手臂,打趣道:“你最近是不是有好好吃饭?我觉着你的身板结实了不少呢。”
荀安并未理会她的揶揄,把她裹成粽子的右腿安置好,双臂环着她的身子,侧脸轻贴她头顶的发丝。
孙婵也不再说煞风景的话,顺势窝在他怀里,目光远眺。
原来在这树上视野极好,京城的熙攘街景尽收眼底,就是一阵寒风吹过,有些高处不胜寒。
孙婵瑟缩了一下,荀安把她搂紧,问:“是不是冷了?”
孙婵寻到他的手,握住,“你抱着我就不冷。”
“这儿是不是你的秘密基地?”
荀安道:“小时候在府里学武,我底子不好,总是被武师打骂。有次被打得狠了,想躲起来,不知怎的爬到这颗树上,在这儿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黑夜,那夜正好是元宵节,宝马雕车香满路,一夜鱼龙舞,有如仙境。”
“我觉得,老天待我不薄。虽然我孤苦无依,仍有资格,欣赏人间盛景。”
一场绚烂璀璨的烟火,盛开在一个男孩琉璃般的眼珠子里,回旋在他幽寂落寞的心底。孙婵想象到那个场景,心疼地把他抱紧。
当时她在做什么?应该被爹爹或者娘亲抱在怀里,登上樊楼的第三层,与众位达官贵人一起观赏烟火。那场烟火年年元宵相似,她也许不耐烦了,趴在爹娘的肩头,早早睡了过去。
“下一个元宵节,你抱我上来看好不好?”孙婵仰头,捕捉他此刻的脆弱神情。
荀安一手抚过她的脸,眼神缱绻,抿唇轻笑。
她把他的手拉下来十指相扣,冰冷的手汲取他掌心的温度,柔声道:“以后的每个元宵节,我们都一起过,永远不分开。”
“虽然我娘,她现在反对。但你相信我,我和我爹有丰富的斗争经验,很快就能说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