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并不压抑,顾江天额头上却渗出汗。
“都是幻景,见真,见真,见真……”
他垂头,念咒。良久,山仍是山,湖仍是湖。
只能瞧见幻景,辨不清真相,他突然慌张起来,仿佛人生失了操控,连下一步要做什么,都不会想了。
顾江天闭上双眼,闭得紧紧,甚至起了道道皱纹。
可倏地一道白光,山湖竟在他脑子原样复现。
啊——摆脱不了了!
他痛苦地丢了剑,单手捂住脑袋。
忽然耳边响起“咕噜”、“咕噜”的水声,感觉有水流迅速从他的鼻孔里漫进去。顾江天速睁双眼,竟是整个身体已没入湖中,只露一个脑袋。
他赶紧扑腾挣扎,哪晓得口中反呛进水。
咳了几声,便沉默下坠。
冯安安仍伫立在原地,圆月的光辉,渐渐移至她头顶。见得天地山水,万物万生,她却觉一切捆绑,皆是混沌。
是一阵风,是一团气。
是无色、无味、无声、无形。
她觉得自己的精气神,似乎也超脱肉体,与外物完全隔离。
她原本一直都念着天下第一幻师,从此往后,却认定神人无功。
她放下双臂,身心舒展,找到了和平。
在这一霎那,一股圆形流波冲击震动,一切恢复了原貌。
时已至傍晚,殿宇静谧,鸾顶瑞兽映着红蓝融合的晚霞。霞光亦照在玉桥上,桥下的御河里渐渐浮起顾江天的尸体,他肢体张开,眉目舒展,同样归于平和、宁静。
袖里剑似乎认主,原本已经沉底,这会竟从泉眼里冒出来,迅速飘向尸体身边。
冯安安无暇再看,既累且困,低头检查腹部伤口,血疤已经自己凝固了。虽然领悟了幻术大成,但她仍是凡人,伤口会痛,会感染,一样需要治伤。
她强打精神往外头走去,走到一半,见十来个侍卫聚在一团,或站或蹲,兵器持着或放置一边。
侍卫中有一人见她来,似乎说了一句,接着所有侍卫都朝她跑来。
冯安安连忙防御,侍卫们却放下兵器,跪道:“郡主莫忧。陛下命我等在这此守着,接引郡主。”
冯安安伸长脖子,辨认了会,当中有两人她的确面熟,是王照的心腹。
她叹口气,卸力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已经枕着玉枕,躺在一张软软的,铺着藕粉色褥子的大。床上。
帷幔同样是素色的,像窑中烧出的瓷器那样白。
她掀开被褥,见身上伤口已经被人处理包扎好了。
忽然有丝丝甜腻热烈的香气从帐外飘来,冯安安吸了吸鼻子,熏的是她最爱的味道。
不,应该说是曾经最爱。经历顾江天一役,她似乎转了性子,从浓艳转为淡素,不爱牡丹爱清梅了。
不知道是不是上过麻服散,伤口并不觉痛,她能轻松起身,环顾四周。这室内装饰摆设,无一不是她心头好。挂的画,摆的琴,甚至连盛着爱吃瓜果的碗盏,都是她最爱的“碗沾霜雪色,盏夺千峰青”。
不过现在喜好都淡了,见着梦想之物,也不是那么激动。
说来,进门那幅真迹,她心心念念过好几年年,构想着若得此画,当如何如何摆。
她当时想的,也是摆在进门第一眼。
现在被屋主人抢先一步实现了。
既然这人这么得了,这些小物,她以后弄不到了吧。
有这个能力的,只能是新帝王照。
冯安安笑了笑,已猜到自己身处皇宫,她从内殿步出,不见十五,倒瞧见两个小宫人,都只十一二岁,在一角炉前,蹲着扇风熬药。
听得动静,小宫人们转过头来,旋即雀跃:“郡主您醒啦!”又关切,“郡主您伤势未愈,怎能下床?”
两宫人都长得软糯可爱,冯安安瞧着心情大好,不禁开玩笑道:“要照这么说。伤一年不好,我一年都躺在床上,岂不瘪了手脚,长出褥疮来?”
两宫人信以为真,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尽是惊慌担忧之色。
冯安安掩袖笑得更厉害,问两宫人:“治我的女大夫呢?”
宫人答道:“不是女大夫治的郡主啊!”
“哦,那是谁?”
“是太医们。”两宫人中,有一相较伶俐的,补充道,“郡主在宫中晕倒,陛下怕来不及,就近传了太医。”
冯安安闻言点头,心想那还得找十五再诊一次。
小宫人又道:“不过女大夫也来了。”
“哦?”冯安安旋即追问。
另外一名小宫人用手肘拐了机灵小宫人一下,机灵小宫人瞥同伴一眼,继续说道:“女大夫看了郡主一眼,说太医处理的不错。她去照顾肖将军的。”
冯安安闻言心喜:“将军亦在宫中?”
两位宫人都点头。
冯安安关切追问:“他怎么样啊?”
“将军比郡主伤得重。”
冯安安一听,立即让小宫人领她去找肖抑。两小宫人却犯难,那有些木讷的宫人道:“郡主伤势算是重的,已是半夜,外头风寒露重,您明日再去不迟。”
冯安安听闻肖抑伤重,哪还等得到明日,仍要去探。
那机灵小宫人附和冯安安,劝那木讷小宫人:“天亮还要好几个时辰,郡主心急,我带她去看,你别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