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对我不满,他也知道我对他略有失望。
站起来答道:“恭候阿耶多时。”生前不能说的话,不能做的事——年龄和注意力的差异注定我会赢——现在都可以一试。
李渊不觉得自己比他差,是衰老体弱,猝不及防,而不是……技不如人。
“去竹林。”
“不必。”李世民坦然道:“父子切磋,互相训练。想我幼时,您教我骑射武艺,如今或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亦或是我不如您,都合情合理。”
(青出于蓝这句话穿越了)
“不错,说得好。”李渊忍不住冷笑:“咱们父子一向亲密无间。”亲密到我对你严加防范,你让尉迟恭来恐吓我,篡位之后再也不让我打猎的程度。
至亲莫过父子,至疏莫过皇帝和他的儿子。
李世民无奈的笑了笑:“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译:我觉得对就干了,咋地)
李渊认为他更想说的是下面那句,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讨厌讨厌,你不懂我的感受)
父子二人长剑并举。
长孙无病把女儿抱在膝上:“你害怕么?”
李明达问:“我不怕。这真是切磋吗?”
窦惠叹了口气:“不是。”她仔细想了想,如果自己还活着,或许会劝皇帝易储,那样一切都可以平稳过度。可惜没有如果,怨恨纠结之下,他们对外团结,对内却一定要分胜负。
她最恨的莫过于篡位的乱臣贼子,指的是杨坚,李渊篡位是杨坚的报应。但玄武门之变怎么说呢?亲者痛,仇者快。
父子二人不需要倾吐心声。
长孙无病知道丈夫说不出口,她就清幽平静的历数了隐太子和巢王如何施展阴谋,三番两次的谋害李世民。
李渊始终认为这些事存疑,这样周全的谋划怎么会不成功?恐怕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对于窦惠来说,这件事的真伪很重要,这关系到她究竟有几个混蛋儿子。是三个混蛋,还是两个混蛋。
但这件事的另一桩特性在于无法求证。
鬼也会撒谎。
李渊堪堪落败,在同样年轻矫健的基础上,还是输了一招半式,被夺了剑。
“精彩!”杨坚看了半天。
父子二人极有默契的笑了起来,往对方身边一凑,李渊搂着他肩膀,骄傲的说:“看我儿子多优秀。”
李世民也谦逊的笑了:“子肖父。”
杨坚心说:你们俩装的还挺好。
……
阴间有许多横跨千百年的好友或小组,有些是为了志趣相投,有些是报团取暖。譬如书法家们都和自己喜欢的前辈后辈一起如痴如醉的泼墨写意,喜欢节俭朴素的官员推举姜子牙和诸葛亮做会长,善画的人都喜欢和顾恺之一起花钱雇个美貌婵娟来画,喜欢记录鬼狐怪谈的人都认得刘义庆,其中虽然有文人相轻,互相蔑视,却又觉得对方实在是不错。还有各种手工业的聚会,书法家只对做笔纸的工匠客气,玩机关木人大战的人只对做关节合页轴承的精细弓箭客气。
帝镇中新来的李世民和长孙无病也加入了死后养生小组,虽然嘴上吐槽,他们俩也想学习如何长寿。俩人初步诊断,都认为自己是血虚,李世民是打仗流血太多,他脱了衣服指着身上的伤疤,给别人讲这是什么战争的时候。长孙无病简单的多,她是生孩子损伤身体。
俩人互相推敲,认为双方出血量差不多。由于枸杞和红豆不好吃,别的药更难吃,好不容易死了百病全消谁还要喝药啊,买红枣吃。
独孤伽罗:“呵呵。”我生了十个,健健康康,最后是被糟老头气死的。生孩子会伤身这种话很不可信。
隋唐两家在结盟初期、互相帮助的蜜月期已经结束了,结束在李世民要求他们过来帮忙给李治盖房子的那一天。现在虽然没有规划李治的宅地,但规划的方式太有规律了,又没有硬性规定,到时候就要在自己隔壁好了。
怕老婆的聚会中有一位阎君,现在又引入了新人房玄龄,大家凑在一起说老婆是菩萨、佛、夜叉、恶鬼、勇士、金刚力士、大王、老虎,可怕可怕。并一一列举自己如何委曲求全,如何巧言令色的逃出生天。
并一致认为桓温也应该位列其中,但桓温坚决不加入,号称自己妻妾和睦,互相不嫉妒。
只有一种人无法结党集会,那就是喜欢骂人的人。
李承乾现在就是其中之一,他被葬以国公之礼,又被塞了许多陪葬品,死后又见到了称心。无颜去见父母,死后越想越后悔,想到对不起父亲,更对不起母亲,她会很伤心吧,亲儿子自相残杀……这都怪李泰那只青鸡天天挑衅。又不想立刻去投胎,恐怕前途未卜。
余下的事就是每天愤懑的抨击三个大臣:于志宁、孔颖达、张玄素。
经史子集信手拈来,从各个角度引经据典的批判仨人对太子的态度,批判这三人不如管仲等辅佐君王的大臣,天天以激怒太子为自己扬名。
比较不幸的是,因为正统要求就是当面被人骂成什么样,都不能生气,还得听,那才是明君,搞得他不得不挖掘翻阅大量史料,努力寻找能佐证‘大臣得和太子好好说话’、‘劝谏也不能直接骂对方是胡亥’、‘忠臣就不能哄皇帝开心吗’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