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吃两口晚饭,待收拾了碗筷,她看张思远将那摞字抛在了案上。
思夏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张思远再纵着她,却在上学念书一事上从不肯放水,所以她也不敢耍什么心机,如今看他这番动作,她呼吸跟着一滞。
除了字,还有抄的书,他抬手摸笔,砚台上的墨却干了。思夏乖觉,倒水研墨,却在他提笔蘸墨后,看着他一连在纸上勒了五个黑。
五个?!
来时她已检查过,怎么能有五个勒黑?
“这些是什么时候的课业?”他嫌弃地问。
“昨日的……”思夏道,“晁先生明日要查。”
张思远“嗯”了一声:“若是以前的,他也不需再留了。”
思夏慌张地望着他,他以前可没对那个老先生说过一个不字,且晁毅可是中了进士的人,比那老先生强了不止一倍,她阿兄怎会说此话?难不成是晁先生那副冷淡模样惹到他了?
张思远开始在案上翻东西,思夏慌了,他是不是在找戒尺?她脸颊发胀,这次她态度良好,可什么都没说,他还要打她不成?
思夏头皮发麻,上次挨打真的非常疼,且那次学堂空了,没有被人看见窘迫,可明日还要上课,被同窗看见了,被晁先生看见了,她面子往哪儿搁?!
真不怪思夏紧张,实在是张思远严苛,一说要查课业,她便莫名地觉着坠入了炼狱。
她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了,如果是以前的课业,晁先生没检查出来,顶着老师的名头却糊弄人,那他可以滚蛋了。
眼瞅着他果然从身旁屉斗里拿出一柄长约二尺的木板来,上头如同上了蜡,还微微泛着光。
“看到没有?”
看到了看到了。思夏真的看到了,光看着这戒尺她就觉着自己手疼。
“等明日上课时,”张思远道,“刚绀青把这东西给你老师送过去。”
去学堂打她?
为避免去学堂当众挨打,她赶紧说:“不不不,今日还没过完,我重新写一遍就是了。”
“五遍!就在这里写!”他站起身来,居然绕到砚台一方,还给她塞了根笔,“赶紧。”
思夏脑子空白了,当着他面写,一紧张准得出错,那就不是五遍的事了,她今晚还能睡觉吗?
她这个时候可不敢较劲,提笔就写,下笔就错……
她像个挨过手板的小学童,怔愣地看着一旁研墨的人,趁他低头时,偷偷抓皱了那张写错字的纸,悄悄藏进袖管,边藏边说:“这哪儿是阿兄做的事,叫宝绘来吧,或者……我回去写也行。”
前两日没逮到她,刚刚又驳他面子,张思远自然不肯放过她。
张思远右手捏着一方墨,在砚台上转啊转,头也不抬地道:“你又写错了一个字,现在是六遍了!”说完他看向铜漏,“酉正了,你不睡觉别耽误我。”
思夏:“……”
他又开始整她了!
宝绘在屋里等思夏,等着等着困倦了,便不知不觉睡着了,再醒来时,子时都快过了,这么晚思夏竟还不回来,她只得提灯去静风轩找。
静风轩外守着的侍者东倒西歪,里头灯火也不亮,宝绘头皮开始发麻,手也跟着哆嗦,以致灯火跟着摇晃,将她的影子拉的老长。
她推推门口守着的人,询问屋里是个什么情况,侍者摇头。宝绘便让她去叫绀青。
帘子掀开,绀青示意她噤声,悄声道:“娘子被罚了,正在里头写课业。”
宝绘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缓缓收回腔子,又心慌地问:“罚了多少?”
绀青朝她比了个“六”。
宝绘忐忑起来,这么晚不睡,明日肯定起不来了,明日上课迟到,那晁先生一准儿也得罚,明晚下学再将这事说给张思远听又得挨罚,这……这是不是就没完没了了?
“能不能去和阿郎说说,先将一遍写完了明日上课备先生查,其余的抽空再写。”
绀青摊开双手,表示这话她可不敢说。
宝绘拐弯抹角地打听:“需……需不需要备消肿化瘀的药?”
绀青摇头。
她摇头,宝绘就不踏实了:“真是罚课业了?阿郎不是才好些,亲自盯着岂不累着,怎不让娘子回去写?”
绀青也不知她这是怎么了。
宝绘倒不是怕别的,就怕思夏回去又哭闹,这万一……她不同意恼了可如何是好?
书房内,灯火被张思远吹灭了几支,昏昏黄黄的,让人心里痒。
思夏根本没写完那六遍,两遍过后就撑不住了,已歪着头睡着了小半个时辰。反倒是张思远今日,不,是昨日睡多了,他有精神,一手撑着头看她,一手给她打扇。
这两日有糟心事,也有开心事。
前日冯时瑛过来,询问他可否允赵医正这几日宵禁前到冯家问诊。
说起来,太医署的人去朝官家中问诊也是常事。如果不是太后指派赵医正专门顾着张思远,以冯家的地位,驱遣一名医正还不至于如斯恭敬。——因要把冯素素许给他,所以实在是不敢怠慢了他!
张思远咂摸出味道来,硬是端出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架势来,好似是他扣着赵医正不放,赶紧去,千万别耽搁了冯家夫人的病。
赵医正揣着一颗实实在在的心,还给张思远致了声歉。
张思远却说:“能得羽林军大将军的青睐,不枉你苦学一身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