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因为在外头吃饭吃得少,在家里时皆是李增张罗他的饭食,她不曾费过心,是以方才点面时忘了和跑腿的博士叮嘱,人家便以为客人没忌口,就按照正常的面端上来了。
因为张驸马离世时,张思远生着病未能给父亲送终,事后拖着病躯到牌位前跪着,直跪到昏死过去也觉着没给父亲送终而愧疚,规规矩矩守了三年孝,除服后能食荤了,他却不肯再食。
思夏看出端倪后,另取了一双筷子将他碗里的羊肉夹到自己碗里,又往他跟前推了推碗:“阿兄吃吧。”
“你吃一碗吃不饱,便来两碗吧。”
思夏:“……”
她两掌都绕不过这碗,吃两碗不得撑死?
“你吃了这汤饼,待过了上元节便好好去学堂念书。”
思夏一撇嘴:“别是赵先生给阿兄停了半个月的药,阿兄停药上瘾了不再吃。喏,吃了这碗汤饼,待上元节一过,阿兄好好调养身子。”
说她一句,她有十句等着他。
这次张思远没拂她的意,却是吃过几口便推在一旁放着。思夏看他没什么意思,眼眸一转,笑道:“不如让博士烫酒来吧。”
张思远拒绝,她却坚持,待酒与盏端上来的时候,思夏已经利索地吃光了一碗面,拎着酒壶便往盏里倒酒。
酒是剑南烧,剑南烧是剑南道有名的酒。张思远虽有心喝酒,可没忘了去岁冬至时思夏喝醉的样子,这一想,她稀里糊涂用滋润的唇擦过他面庞的画面便铺天盖地地往他脑海里砸。
思夏端起酒盏抿了一口,在唇齿间流连片刻再顺着喉咙灌入胸腹,竟没觉着有什么,再要喝时,酒盏口已被修长的手指伸过来盖住。这可是在外头,万一她又喝醉了,又耍酒疯,他要把她扛回去吗?
思夏想学喝酒,是因读书或者丹青她都不是张思远的对手,她认为只有学喝酒来得快。
“就一杯。”思夏眼中满是恳求。
“不行!”张思远态度坚决。
“就一杯嘛。”
“说了不行!”
两人辩了半晌,以思夏失败告终。思夏也不示弱,当下就不许他喝酒了,还让他吃完了汤饼,看他那碗里只剩小半碗汤了,她这才觉着心里痛快点。
待二人出了饭庄,看到自家马车,思夏坚决不肯上车,张思远也只能陪着她一起溜腿。
没走两步,有人拦了去路。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张思远出门不是隐形人,到底是被出来闲逛的一个小娘子知道了,又借着节日喜庆氛围,将装饰的鸡零狗碎的油壁香车停在张思远跟前,还隔着车窗叫了声“远郎”。
第十一章
那声音,仿佛从天外飞了过来,缥缈又软糯,实在诱人。
思夏的一身汗被她的叫声激褪了。抬眸看向张思远,他也抬着眸,似是在看天上的云。
她盼着张思远赶紧娶妻,可他连搭理的心思都没有,一看就成不了。
这拉车的牛身上穿金戴银,车厢极大,顶上有络子,车檐还有两盏金玲,前后两边悬着写有“薛”字的灯笼,车子四周还跟着十来个衣衫整洁且靓丽的家仆,一看便是贵家女出行的阵仗。
虽说国朝民风开放,有女子改嫁也不会受世人诟病,可这贵家女与张思远不熟便如此唤人,还当着自家家仆这般唤人,是嫌张思远不知礼义廉耻还是觉着自己丢人不够?
真叫张思远上前与她搭话,这人恐怕会没完没了,叫身后跟着的两个随从上前同一个小娘子搭话又无礼。
思夏也看了看天,顺带迅速翻了个白眼,又立刻皮笑肉不笑道:“女郎可否让让,我家阿郎要过去。”
车窗“吱”一声打开,露出一张画一样的面庞。也对,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堵人的人,必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才敢的。她一双眼中浸了星子,莞尔一笑,甚是美丽,软糯甜美的声音再次传来:“远郎这是要去哪儿,妾可以载远郎一程。”
此话一出,车子旁的仆役非但没有震惊,却像请熟人一样上前请张思远。
思夏怀疑今日并非凑巧遇见这人,而是她让人盯着郧国公府,一旦张思远出门,她便来个“偶遇”。
她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从前不加管制是觉着这群小娘子无知,今日一见,方知有更放肆的。
自打去岁郧国公府门口出现一箱一箱的匿名礼品后,思夏便着人不分昼夜地仔细守着各个门,看看是谁这么有钱。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摸到了出大手笔的人。
今日赶巧了,遇上了这薛家女郎。
这薛女郎是尚书右仆射家薛如峰的掌珠,与太后韦氏沾着点亲戚,知道太后喜欢外孙,而张思远确实生得温润如玉,芳心不是暗动,是明动,大街上要讨夫婿了。
思夏也不恼,胡编乱造道:“去岁冬日里,郧国公府收了好几箱匿名的东西,也不知是哪个菩萨所赐,我家阿郎实在高兴。”
张思远的脸就要皱巴了,而那车中薛女郎的眼中却是流光溢彩。
思夏真想就让张思远的脸皱巴下去,方才若是在那家饭庄喝酒多待片刻,怎会遇上这刁难的薛家小娘子。
张思远毕竟是她阿兄,总不好让他为难。给兄长解围,她责无旁贷。
于是思夏继续说:“高兴归高兴,可我家阿郎也惶恐。不敢独享菩萨所赐之物,寻思今日天好,且是人日,正欲叫人兑了通宝给城南的乞儿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