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和脾气虽然倔,但不至于傻到跟自己过不去,抻了抻衣服,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舱内置长椅,就设在窗边。
沈知确坐在船首靠门处,苏清和自动忽略他的存在,迳直去到长椅末端坐下,两人之间隔了七八个陆彦远。一路走来,她都高高昂着下巴,目不斜视,坐姿也端正板直,长公主的高贵气场撑到了方圆数里。
沈知确忍不住轻笑了下,没说什么,单手支着下颌,转目望向岸边。
陆彦远的背影早已缩成针尖大小,根本不足为惧,但仍旧扎着心。尤其在发现,苏清和正对着岸上发呆时,这针尖般的扎心,就放大成了滚刀切肉。
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沈知确一把拽下卷帘,在竹篾猛烈的摇颤声中,磨着牙,阴阳怪气道:“不是说绝对不会嫁给一个连我都打不过的人吗?怎么突然转性了?这陆彦远在我这儿,可连十招都没走过呢。”
苏清和自进门起就下定决心不搭理他,为了不让自己破功,便一直盯着岸边一只正在避雨的鹭鸟,津津有味地研究它的喙有多长。
视线冷不丁被竹帘挡住,唯一的兴趣也葬送了,她不由皱起了眉,小脸一撇,更加不愿搭理他。
那表情和模样,分明又是一句无声的“要你管?”
沈知确眼梢直抽抽,扯开嘴角冷笑,“你莫不是知道自己嫁不出去,所以降要求了?”
“实在不行,我这正好有个人选。前两日我认了个义弟,才貌身手俱都不错,远在那陆彦远之上。你若是愿意,我便让昭昭也跟认下他,算是给他抬抬身份,如此也不辱没你长公主的身份,你们两好姐妹也能继续做妯娌。”
哈?谁嫁不出去?还需要他特特认一个义弟,来帮她解围?!
苏清和火气一下蹿上天灵盖,脸上却是笑得越发灿烂,“这话也该是本公主问你才是吧?”
“世子爷熬了这么多年,都快把外甥熬出来了,终于发现没人愿意嫁给你,预备退而求其次,娶一个礼部侍郎的女儿凑合过一辈子了?需不需要本公主认她做义妹,也好抬抬她的身份?”
她这话说得急,没仔细揣摩字里行间的意思。
直到沈知确挑眉“嗯?”了声,眯起眼,笑意里含了点意味深长的味道,一字一顿缓慢复述:“退而求其次?”
也就是说,还有更好的选择在等他咯?
苏清和反应过来,白嫩的脸颊上,一抹薄红渐渐晕染开。恐他瞧出来,她忙不迭垂下眼睫,绕着耳边鬓发,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吧,她承认,她就是那个意思。
说这话的时候,她也的的确确带了点酸溜溜的私心。
但是她也没胡扯。
论门第,沈家一直是帝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而今沈黛继承其姑母沈素,登上后位,便有了大邺立朝以来,史无前例的“双后”同出一门的荣耀,阂族风光更盛从前。沈知确更是勋贵才俊中的翘楚,身上有战功赫赫。
礼部侍郎不过是个正三品的衔儿,萧文音嫁给他,终归还是高攀了。
可是那又怎样呢?
人家到底是攀上了啊......
等喜酒一办,萧文音就是显国公府正儿八经的世子夫人。再熬个两年,等沈知确的资历上去了,没准她还能“妻凭夫贵”,封个诰命什么的。
而她呢?
她要嫁给谁去啊......
天色越发昏昧,电光宛如银蛇般,将浓云边缘灼成暗金色,与十万长空中纵横犁出无数阡陌。一声闷雷滚动,牛毛细雨化作一场暴雨从天而降,舱檐刷下齐整的白线,远山近水都隐在其中,渐失轮廓。
因着方才那段小插曲,画舫的人都已经走得干净,连个艄公也没留下。无人撑船,画舫便一直停靠在渡口边,随着风雨小幅摇晃。
两人各自望向窗外,视线无交集,人也不言语,只灌了满耳朵喧嚣的雨声。
舱内气氛冷得像冰一样,实在没有再继续耗下去的意义。
苏清和也不愿再耗下去。
左右都不是她的人,多待一刻,便会多增添一分伤害。陆彦远这人办事周到,装饰画舫的同时,也不忘在船舱内备两把伞。
她拿起其中一把,行至门口撑开,本想就这么一走了之,但这些年的相思到底在心底酝酿太久,都酿成了劫,不吐不快,不吐不甘。
深吸一口气,苏清和回过头,看向临窗逆光中的少年。
少年仍旧是当初的少年,剑眉星目,甚是好看。这几年叫风霜锤炼,脸上青涩褪去,个头蹿高许多,轮廓也变得锋利。一双眼难得收敛了平日的矜骄,于昏昧的天光中无声望住她,深远而清冷。
似乎......还有那么一分真假难辨的笃定。
苏清和有一瞬恍惚,随即又自嘲般地垂眼摇摇头,再昂首,眼底就只剩一片独属于天家长公主的清贵傲然。
“沈知确,你听好了。我是喜欢过你,很喜欢很喜欢,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从今日起,本公主的一切,与你都再没有任何关系。山水不相逢,我们也不用再见面了。”
说罢,苏清和便提着裙子,打伞昂首挺胸地迈入重重雨帘之中,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也算对得起自己曾经的这番倾心仰慕,她不后悔。他无意,她便走,就是这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