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己”字,话音刚落。
走廊尽头,一阵急匆匆脚步声忽而由远及近。
“沅沅!”
舒沅循声望去。
正看见面容如旧优雅明丽的蒋母小跑而来,两眼红红,一看见她,便想也不想扑进她怀里。
“沅沅,妈妈来迟了,你吓到了吧?”
钟秀抽了抽鼻子,呜呜咽咽:“……还好邵奇在,不然连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我和你们爸爸都怕死了,生怕你和阿成出什么事。”
说是这么说,但蒋父这次,却难得没有跟着自家老婆一起来。
舒沅不用想也知道,他八成是被自己儿子任性举动导致的后果气到不行,干脆以此“示/威”,遂也跟着心虚起来,不敢答话,只轻轻拍着蒋母肩膀。
好在不比往常,钟秀这次,也不过就放任自己小哭了一会儿。
想着侄儿还在,擦擦眼泪便直起身,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问清楚当时情况,她随即摆摆手,让钟邵奇早点回家去。
“不要让小昭等你等到太晚,这里有大姑姑,只是媒体那边的事,就劳烦你多费心了,邵奇,”她苦笑,“老本家的事,以后还是要你多看顾,你表弟这次……总之,以后你要多注意安全,不要多想,大姑姑不会怪你。”
虽然,她看着一向只是恣意挥洒人生,不管不顾的小公主。
但曾几何时,直至如今,她从不曾失却昔日钟家贵女的教养,知进退,懂分寸,从不让人里外为难,遂也只强挤出个微笑,目送钟邵奇颔首过后,转身离去。
留下曾经的婆媳,如今的钟秀和舒沅,紧紧握住手,一同坐在长椅一侧。
钟秀抬眼看向抢救室的指示灯。
不过眨眨眼,泪水便争先恐后,从似乎永远不曾从少女变作母亲的她眼里不住滚落。
一颗又一颗。
舒沅有些手足无措,想要道歉,但还没开口,对面却先问她。
“沅沅,这三年,你有真的找到,让自己开心起来的办法吗?”
“……”
“妈妈希望你找到了。”
钟秀擦了擦眼泪,话音落低:“因为那时候的你看起来真的很矛盾,也很痛苦,但现在的你——我之前买了你的书,听了你的英语访谈,看得出来,你现在自信很多,也终于有了自己的生活,妈妈为你开心。”
“……”
不知为何,舒沅只是听到这,便一下鼻酸不已。
恍惚还是三年前的病床边。
蒋母也是这样,听着她平静的诉说,平静的恳求,听完了,同样的擦擦眼泪,同样的问她——
【做这样的选择,是你想清楚之后的决定吗?】
【你要确定自己不会后悔,是用理性而不是感性做的决定。如果是,如果你觉得只有这样,你才能快乐,你认定还清楚了蒋成和你之间的“债”之后,自由和独立比什么都重要——那妈妈会帮你的,你不要害怕,妈妈就是你的妈妈,怎么会有不帮女儿的妈妈呢?】
即便她分明是永远昂着头生活的白天鹅。
也许有时不知人间疾苦,有时抱着愚蠢的理想主义,但是,她有着被保护得最好也最诚实温柔的心肠,多年来一直如此。
昔年此日,舒沅一样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沉默许久又许久,再开口,也只能不断重复着:“……对不起,妈妈。”
“我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没有想过蒋成会受这样的伤,是我太自私了吧?如果、是不是我做得真的不够好?”
她满眼迷茫。
两手紧扣,话音越来越低:“妈妈,我不想蒋成这样,真的不想……”
“如果蒋成会好起来,我宁愿——”
“别说了。”
钟秀却突然拍拍她手背。
女人红着眼圈,叹了口气,依旧冲她摇头,“不怪你。我不怪你,蒋成也不会怪你,你不用为了今天发生的事,去后悔三年前你做的决定,这样的话,当年那么多的挣扎和纠结,不就像笑话一样了吗?”
舒沅一愣。
而钟秀只是转身,蓦地轻轻抱住她,像母亲一样,轻拍她单薄背脊。
“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是,永远不要后悔自己的决定。沅沅,这世界上很多人不快乐,都是因为后悔——可是后悔有用吗?”
“何况,你不是后悔,你只是害怕而已。 ”
怎么能不害怕?
如果蒋成因此而死,于她而言,犹如整段青春在眼前彻底枯萎,人生一半用来还债,一半用来赎罪。
但那绝不是蒋成想要看到的,也不该是她拼尽全力最后得到的结果。
即便钟秀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却打从心底了解自己的孩子,流着怎样的血,有着怎样固执的性格。
钟秀说:“他只是不想让你那么狼狈,得之不易的生活又重回原点而已,沅沅,不是为了让你变得现在这样。”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
钟秀顿了顿。
“……只是,如果你想弥补心里那份难受,那你听我一句劝:妈妈三年前答应了你一件事,你现在,也答应妈妈一件事,好不好?”
*
时间仿佛静止,各自沉默。
半晌,钟秀推开她肩膀,继而认认真真地,从包里掏出一份产检报告书,抚平褶皱,塞到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