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没开宴,琼瑰在大夫人耳边轻道:“我就说夫人不必操心,大公子办事是没错的。如今二公子又已成人,夫人可以享享清福了。”
“我哪就有这个福气了。”卫氏人逢悦事气色好,笑着道:“我知他处事周全,不过这些终究不是男儿的本份,待他娶了亲,我才算有个帮手。”
也不知卫氏是否有意,不远处与来客叙话的穆澈一耳朵听见,忙往厅门去了。
恰巧兵部尚书杜元之子杜云觥登门,穆澈笑道:“盏持。”
杜云觥生得一副儒秀面孔,面白唇红,一双丹凤眼中总含春波,绝似该托生成个女子的。偏这位工部左侍行事又极干练,人都道他是子房容貌,文终作派。
送上了贺礼,杜云觥道:“父亲让我代为致意,他日在家设宴再请你与犁然。”
穆澈了解那位刚直不阿的大司马,笑道:“小孩子过生日,岂敢劳动伯父了。”
见好友一双桃花眼在厅中来回地看,好笑问:“找谁呢?”
杜云觥干咳一声:“犁然……面圣去了?”
“是啊,算时辰也快回了。左右客还没齐。”
穆澈说完,饶有兴味地等,果然杜云觥昳美的脸红了红,声音压到最低:“她来么?”
听到意料中的话,穆澈反而一叹,同样低道:“卓清府轻易不宴请,但请便是大阵仗,我与犁然都以为大姐姐不过来的好,眼多嘴杂的,不值丢这个清静。”
“是啊,她喜欢清静。”杜云觥失神念叨这一句,不等开宴,已经想痛喝几杯了。
宾客将满之时,穆温却是与穆雪焉一同进门。
当那道光霁之影入室,满殿嘈声都寂了下去。
主座的卫氏不由自主站起来,看到女儿的那一瞬,脸上竟不是喜悦,而有些许紧张。
穆澈在大伯母耳边安抚几句,迎到堂姊身边:“大姐姐来了。”
“弟弟冠礼,我如何不来?”穆雪焉薄薄嗔他一眼:“就只你们拿我当美人灯,人看不得风吹不得的。”
这话不偏不倚让近门的一席宾客听着了,这桌上的人走在外头,哪个不是一个唾星一片响的人物,蒙邀而来也只敬陪末座而已。闻言默契地眼观鼻鼻观心,生怕一眼看见这位侯府大小姐,眼睛就拔不出来。
穆雪焉美是真美,虽然年龄三十有一,但绝没人会用徐娘半老这种混帐话来形容她,就是夸那些豆蔻佳人的话,还恐轻浮不能尽善。
穆雪焉之晶丽,正比穆良朝之泊雅,穆良朝之泊雅,正衬穆犁然之泠荦。这姐弟三人站在一处,便知什么叫芝兰玉树,皆生穆家门庭。
“大姐姐许久不见,又漂亮了!”穆庭准人不离座嚷了一声,旁边的穆庭凇直接给他一个榧子。
被这一声惊醒,众宾客纷纷回神起身,口称“穆夫子”拱手问好。
穆雪焉颔首以应,卫氏放松下来的同时,叹息一声。
惟有她深深地知道,今时这些礼敬,都是昔日漫天的流言换回的。
想当初,穆雪焉一个未出阁的侯门小姐,自立门户办女学,所收皆是云英未嫁的闺阁女,不教妇德针黹一类安室之道,反以经书圣言蹈之,琴棋书画浸之。
那时真叫风起的流言呵,“生女恐如虎”、“女子有才便无德”算好听的,后头甚连牝鸡司晨的话都出来了。
还是天子亲自将最疼的小女儿送去学艺,方压下长鲸白齿。后来小公主出师,四艺皆精才情惊绝,倚南书庄名声大躁,方有口口赞称“四艺塾”,穆雪焉方得了这“女夫子”的名号。
穆澈和穆温一左一右,护花使一般请长姐入席。
黑子龙醢,果馔蟹蝑流水般布上,几巡之后,客欢主洽。
原本想图一醉的杜云觥,这会儿又清醒得一滴酒都喝不下了。
他的眼神几次往主桌上飘,又被自己强拉回来,心里正翻棱着,突听殿外傧者唱道:“大理卿宁大人到。”
畅安殿里的觥筹声就是一停。
卫氏下意识看了女儿一眼,穆温下意识看了哥哥一眼,随即省明,就是府里的一个糊涂下人,也绝不会把宁悦玄放在邀请之列。
那不请自来的人已踏进厅门,一身绛红到底的衫袍,像极喜服。
穆庭准扔了筷子磨牙:“府中侍卫是干什么吃的!”
大厅一片静,这句话直直传入宁悦玄的耳,这位专司刑狱提点的寺卿大人阴佻一笑:“下官代裬王殿下为穆二公子送成冠之礼,怎么,穆侯不欢迎?”
裬王。穆澈微微皱眉。
谁人不知在京的三位王爷中,属裬亲王最受宠得势,宁悦玄又是裬王手下第一号得力的人。卓清府历代与党争之事划清界线,裬王来这么一出,表面是示好,实则就是威逼,这礼他若不接,就是忤逆犯上,若是接了,今日有来,他日自然要有往。
“欢迎啊,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何况宁大人带了这么重的礼。”
打破沉默的是穆庭准,他没心没肺地说完,径自离席取过宁悦玄手中锦盒。宁悦玄没有防备,还真被他拿在手里。
穆庭准大大方方地打开锦盖,往里看一眼,“呵哟”了一声,又“啪”地合上,“这倒多谢裬王殿下费心了。”
而后回头嬉笑:“犁然,我送你的礼也是不轻,礼尚往来,这个我走时就带回府了,你不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