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这几天陪着阿爹和秦云英,为韩行办理最后的手续。他沉默了好多, 大多时间一言不发。
可顾念能看出, 他正强忍浓烈的悲伤。
入殓时, 秦云英放入衣服。她提前仔仔细细熨过,一丝褶皱都没有。
记忆中的那个午后, 韩行穿着这身衣服, 让秦云英很明确的意识到, 她为他而心动。
那一年, 韩行18岁。成人礼物,秦云英送他这身西装。
少年换了衣服出来,拿着领带。
那一瞬,秦云英惊觉,眼前少年的青涩正褪去, 个头猛窜。骨架朝着一个成熟男人的方向过度。
十足的少年感之下,是一颗渴望独立和成功的火热之心。
这件事,买衣服时,秦云英和顾念说起过。
所以到了葬礼的此刻,秦云英摩挲着布料,泪光闪闪,就有了理由。
她唇边挂着淡淡笑容,回忆很甜,而现实格外的苦。
那天,韩行眼含期待,执着地看着秦云英,“阿姐,阿姐,好看吗?”
目光里的殷切和热烈,秦云英感受到了。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秦云英意识到,她正为这个少年而心动不止。
骨灰盒里的奖牌,是韩行的高光时刻,也是秦云英和他的定情信物。
一切已矣,秦云英亲手将她一生一次的爱情归于尘土。
刻骨的青梅竹马,此刻成空。
秦云英的父母和妹妹,为韩行墓前添了些纸钱。老秦家一直把韩行当女婿,秦小妹一直把韩行当姐夫,自然理解秦云英的伤心。
他们在离开前,单独叫来顾念,“孩子,云英那里就拜托你多劝劝了。”
“他们的感情,我们是明白的,只是生活还要继续不是?”
顾念点点头应下,但其实毫无办法。想要真正好起来,还需要秦云英自己想明白。
阿爹摸着韩行的照片,泪光闪闪。老人家拄着拐杖,努力挺直身子。
和蔼的口吻里,压制着伤心,“山崽,你是阿爹的好娃娃,谢谢你来到我身边陪我。”
老人看着照片里的韩行,笑容温和,“无论你以后化作山间风,还是林间鸟,都记得再来看阿爹一眼。”
林森听到这句话,低下了头,始终紧握的拳攥的更紧了。
他来之前有很多话想告诉韩行,只是到了此刻,却又觉得没了说的意义。
林森送老人回家,墓碑前,顾念陪着秦云英烧纸钱。
秦云英戴着黑色墨镜,镜片下的眼睛早已红肿不堪。
离开前,秦云英在韩行的遗照上落下一吻。
她的爱人,长眠于此。
“英姐,有想去的地方吗?”顾念挽着秦云英,走到墓园门口。
从昨天开始,秦云英就不怎么哭了。她宁愿独自面对伤口,也不愿身边的人跟着她难受。
“顾念,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秦云英脸色不好,顾念揽下开车的工作,跟着导航来到秦云英选择的目的地:一家纹身工作室。
纹身师傅是一个留着寸头的女孩,手臂上纹着水墨画般的图案。
秦云英拉开连衣裙侧边拉链,指着腰间的明显疤痕说,“我想文在这里。”
侧腰的伤口,是狗咬的。那是为数不多几次中的一次,她保护了韩行。
咬痕明显,只是看着就能想象出当时有多疼。犬牙咬合之余,锋利的齿尖划出一道细长的疤痕。
“顾念,其实我曾想过在结婚前,把这个疤通过医美手段祛了。”
秦云英趴在纹身床上,侧边的拉链打开着。纹身师正拿着笔纸,根据疤痕走向设计图案。
“只是谁知道,还没来得及,他就走了。”
哭太多,头会疼。嗓子很疼,鼻子也不适。
秦云英揉揉额角,勉强露出个笑容,“还好之前我没时间。”
“现在看来,和他有关的,我都舍不得。”
纹身师的手速很快,本子上出现一串花体文字,顾念认出是拉丁文。
“爱人已逝。”
这是纹身师给出的答案。
纹身期间,秦云英侧躺着,眼泪随着眼角,缓缓流动。
腰侧传来的疼,一点点令她清醒。就算她再怎么骗自己,有些事已经发生。
回程的路上,秦云英蜷缩在副驾驶。裹着披肩,身上却暖不起来。
“顾念,你知道我昨天接到了什么电话吗?”
她声音不大,体力流失严重,俨然快要支撑不住。
“房地产公司。”
顾念插不上话,只是时不时看她一眼。
“通知我去收房。”
秦云英露出苦涩笑容,比哭还难看,“他去年悄悄买了期房,全款,写的我的名字。”
哽咽了几下,秦云英擦擦眼泪,“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之前的争吵,彼此间零落成泥的信任,让秦云英再也无法明白韩行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了。
“有什么话,为什么他不在活着的时候和我说?为什么收房不是他带我去?”
歇斯底里的问话,注定得不到回应。秦云英放声哭泣,车厢里回荡着她的声音。
顾念无法说出将心比心、完全明白秦云英感受的话。
可她只是听着,就已经眼睛湿润。
世间的感情,最难琢磨。
凡事加上一个最字,便要承担高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