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雎冷冷笑了一声,“心狠?怎比得过你心狠,以鱼为饵,诱鱼上钩!”
“我们既是兄弟,本是一江之鱼,只要一人镬于钩上,另一人又岂能走脱?!”
从舟此时忿懑上涌,眼神凌厉、脸色透红。但范雎只是轻轻淡淡一个眼神瞟过,落在他眉心,他就立时沦陷了气场,低了眼、绉绉道,
“我… 我只是想证明给你看,你我之间的牵连,根本就斩不断。你心里早已认下我,到底你要嘴硬心软到什么时候!”
范雎仍是不语,只是淡漠地望向河水对岸。
从舟寻不出话来说,过了片刻忽然想起昨日范雎叫他办的事,连忙从怀中取出两枚雕得浑似的玉,交给范雎说,
“哥哥… 你昨日要我刻的。”
范雎并未伸手去接,他低头看向从舟手心。哪一枚是真、他自然烂熟于心。但另一枚仿刻的,也确实是惟妙惟肖。若非所用玉石并非纯白、亦没有那抹红晕,从舟雕得简直可以以假乱真。即使是八只虎爪的细微之处,亦面面俱到,所费匠心,可见一斑。
他向从舟走近一步,盯着他带着血丝的双眼说,“昨夜… 一晚未睡?”
虞从舟听见范雎忽然与他说话、语声还似带着关切,不由痴了痴,唇角牵起一丝孩童般的笑。
范雎取过从舟仿刻的那枚,仔细收好,但他将自己原本那枚满玉依旧留在从舟手中,
“若我果真时日不多,这枚你留着,这是当年父亲留下的。”他语调中并无哀伤,从舟听来却字字刺耳,“…务必尽心保管,它可救你性命,亦可能毁你一生。”
虞从舟一把扯住他说,“父亲给你的?哥哥既然如此紧张此物,为何不跟我回家、亲手把它交还给父亲?”
范雎忽然一声哂笑,默默摇了摇头,转过身冷冷道,“我和你不是兄弟。我的父亲,早已不在人世。”
从舟怒极,立时一手攥拳,猛地将他打倒在地,不可置信地吼了一句,
“你抛根忘本!”
范雎一手撑起身体,一手抹去嘴角血迹,冷笑着抬头、挑睨着他道,
“你没资格同我说这个。”
虞从舟见他被自己打得脸颊淤红,踉踉跄跄站起身、却仍旧毫无眷恋地转身要走,忽然心慌心痛心堵都纠在一处,不知所措地在他身后倏地跪下,苦求道,
“哥哥!娘亲临终要我找到你,与你相认。哥哥,求求你,就当成全娘、成全我……”
范雎身形微乱,但他还是无有停留地向远处走去。
从舟涩涩地低下头,“娘亲…是被我害死的。”
范雎心神一痛,脚步滞留,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罪孽深重,哥哥,如果我连答应过娘的最后一件事都办不到,你就不怕我被天打雷劈么?”
范雎只觉心中阵阵凄凉,浑身痛麻。血亲的弟弟就跪在身后,他也想相认,他也想再最后看他一眼,但那样是不是太过自私?他抬头看了看苍天,他到底该做什么,他到底能做什么?这诸般问题、他问了一生,又有谁来作答。
他终是闭了眼,苦笑说,
“如果做不到承诺过的事,就会遭天打雷劈的话,这个天下早已电闪雷鸣。”
他复又大步向前走去。忽听从舟言辞凿凿道,
“这是娘亲唯一的遗愿,哥哥你若不从,就是不孝!”
他的话语像利索一般缠住他双脚,他忽觉步履维艰。母亲温暖如花的容颜瞬间绽放在他面前,儿时仅剩的记忆中,母亲的只字片语,他都不知重温过多少遍,一日都不敢忘。而从舟,是父母留给他、今生今世唯一的骨肉牵连…
眼泪在他眼眶中盘旋,他很想转身,用一个拥抱换掉从前那半生的迷途。这世上除了小令箭之外,从舟—— 或许是他今生唯一应该坦然面对的人。
彼时彼刻,如果从舟只是安静的等待他的转身,或许二人的命途都将改写。
然而从舟急切中又喊出第二句,
“…你身为赵人,却助秦为虐,乐处敌营而不知耻,就是不忠!”
范雎眼中的泪水尚未流下,即已像沸腾的油珠,狠狠灼痛他的眼。原来这半生走过的迷途终究还是解无可解的死结。亲情又怎样,血脉又怎样,这死结留他一人去解即可,切莫再套上他现世这唯一的血亲。
他朗朗冷笑,
“我不是赵人,我也没有兄弟!虞卿虞大人,你我之间最好再无纠葛,做我的兄弟,只会是一条不归路!”
☆、束手就擒
虞从舟见无法将他留下,心一急,扬身立起,跃起几步已欺至他身侧,一把将他紧紧钳住,眼神愈发强势,刺在他脸上、半分不移,
“就算是不归路,也不是我可以选的路。你我既是兄弟,自从出生,就注定走在同一条路上!”
范雎见他竟以武力强迫,怒气冲冲地欲甩开他的双臂,但他那点文弱书生的气力,再挣扎也不过是激怒虞从舟更加蛮横地扣牢他双手。他欲用肘撞击从舟胸口,却反而被从舟一提一拽,猛地推按到一旁的老树杆上。
楚姜窈在远处看着,心急如焚,但范雎始终未出声,她不敢出手妄动。
冷风呼啸中,却传来一声嘶鸣,仿佛疯马脱缰,裂空而来。这样的声音好生熟悉,从舟侧目,见一匹黑色大马似受了惊着了魔、铮铮铁骑踏起一路尘埃、直笔笔地向他二人奔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