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却看见灰墙上多了一行字,他揉了揉眼,那行字仍然在那儿:
不作瑶台冷清客
…别是人间暖笙歌
他一个激愣,强坐起来,是谁?
阁楼的木门忽然吱呀推开,门外晃进一抹淡杏衣衫,那人端着几碟小菜和一碗面,见他醒了,脸上漾起温暖恬美的笑容。
“从舟哥哥… ”
竟是窈儿,就如同他在梦中所见… 难道,他还在做梦么?
“你……怎会在这里… ”他全身一怔,脱口问道。
“因为…”她清亮的眼眸中泛着柔柔的光,说不尽的美好甜润,“因为你在等我,…我猜错了?”
虞从舟像是一个冬眠太久、极度渴望第一抹阳光的小动物,倏地凌乱几步、蹴然向她走去,他想要紧紧抱住她,轻轻倚靠她。但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瞬间失了勇气,贴在墙边,又滑坐下去,
“窈儿,你从前说过,说我‘命里肯定既缺侍从,也无舟船’,你不记得了,但或许真的如此,凡你赌的都会应验。”
他转过头躲开她的目光,“窈儿,你是秦人,回秦国去吧,去找哥哥,他比我更能爱你护你。”
姜窈没有说话,轻轻走到他身后,柔柔地贴在他背上,右手圈抱住他。
虞从舟更觉愧疚,又说,
“当初你昏迷初醒时,是我骗了你。并不是哥哥要你留在我身旁,是我……从他身边强抢了你。”
“从舟哥哥,在山洞里你说过,不管我要什么,你全都给我。现在我活下来了,你却要食言,将我赶走吗?”
从舟想起山洞里晃着血光的绝望,忽然身上一冷,回头紧张地看着她,
“你要什么?”
“我要… 陪着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她的话音似一股魔力,顿时慑住他的魂魄。这一句在他听来,竟胜过十句爱你。
“窈儿… ”他反手将她紧紧抱入怀中,似乎想要将她嵌入他的灵魂。
但只得片刻,他又强抑心绪、落落松开手,木然别过头,
“窈儿你不明白,我本想与你相配静好,可是如今,我只会带给你无妄颠簸。”
“人在颠簸,心却静好。这样,也很快乐。”
☆、95舟沉浅滩
二人彻夜对饮,楚姜窈非但没有阻止他,反而与他同醉同痴,二人各抱着个一士安的酒坛,倚在阁楼的墙角,互偎着久违的那点温暖。
“窈儿……你越对我不离不弃,我越是心中有愧。” 虞从舟低头凝视着她,道不明心中紊思。
她微微笑了,右脸的酒窝圆润而妩媚,“为何有愧?是我不想离开你,是我自己舍不得。”
姜窈低了低头,靠在他胸口,
“因为在我心里,你是暖,是歌,是天赐的人间稀客… ”
虞从舟怔住了,他明明那么深的伤过她的心……
待第二日酒醒,楚姜窈说,“从舟哥哥,魏姬娘娘既然曾是魏国公主,我们去魏国看看好么?”
她知道他仍旧圈锢着自己,若不将他母亲搬出来说,只怕难以让他走出这间尘封的陋阁。
虞从舟果然点了点头。
不做公子,不做上卿,出行倒是简单之至。两人共乘一马,粗布衣衫,一路随性而行,慢慢向南而去。
从青涩少年开始,他始终处身政谋之中、刀戎之间。王上九岁登基时,他才八岁,从此为了王的安危,他不曾有一刻将自己的性命放在首位。十几年过去,没想到竟还能远离朝堂,与窈儿一起策马山水之间。他的鼻尖轻轻贴上姜窈的发丝,仿佛整个天地间都盈满一种清爽的香气。
或者… 难道… 他真的可以忘却身世、可以放下挣扎,和窈儿做一对隐居的山樵?
很快便入了魏境,放眼望去,与赵、秦并无甚差别,一样是黎民耕作、江山秀丽。
“原来这里就是娘亲出生的地方,也是哥哥和窈儿长大的地方。”
此时他们远离赵国,似乎他身上那些属于赵秦之间的纠葛也变得遥远。
走过一座座城池,看过一片片乡野,远足果然可以叫人变得豁达,通透得看不见过往。
每穿过一座城,窈儿就拉着他去寻城外的十里长亭,即使每座长亭都长得份外相像,她也乐此不疲。
从舟说,“长亭里留有告别的声音。”
窈儿笑,“长亭里也有重逢的酒香。”
他忍不住也微微一笑,总是拗不过她快乐的视角。
于是他也染上这个习惯,每次寻到一座长亭,他就题上几笔诗,姜窈就画上几抹画,姜窈笑他是酸诗,从舟嘲她是腐画。
真有官大人来长亭接风、送行什么的,两人就赶紧牵了手悄声逃走,模样神态活脱脱就像两个逃出书塾的青稚学童。
有一日山雨骤来,一位士大夫奔进长亭避雨,恰见从舟二人在亭中泼墨留痕,忽然讶异地瞪大眼睛道,“这位、不就是‘天下七俊’中的‘邯郸虞君’么?!”
从舟愣了愣,转过身,却认不得眼前那人,只礼貌地作了揖。那人寒喧了几句,问虞卿为何离赵入魏,他只是微薄一笑摇了摇头,闷声不答。
那夜他便喝了很多酒,再醒来时,发觉黑夜深深,自己躺在一艘小画舫中。左右环顾了一下,未见有人,却忽然听见琴架边有人乐呵呵地叫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