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光逼视。她亦紧紧盯着他,却渐渐不支,眼神仍自假装倔犟,泪水却不再坚强。
她抱住双膝澘然泪下,蜷进床榻一角。他听见她呜咽自语,“是我克死他们..爹爹、姐姐,为什么要和我相认?” 她从轻声抽泣渐渐变成大声哭喘,“两年前那人就说我不吉利,所以我一直很少回庄。可这次我真的没有进庄半步,为什么还会这样……”
她喘得厉害、说不出声,就把头狠狠往墙上撞,又握紧双拳,砸在自己头上。
虞从舟见她这般自责心痛,心中不由生出怜惜。他一把拉扯住她,一手覆上她的拳头、紧紧裹住,一手抚摸着她挣乱的发丝。
若她是他的妹妹,他会将她搂进怀里、安慰解劝,但毕竟不是亲兄妹,怎可肌肤相触..他遂拉起厚厚的锦被,一股脑拢在她身上。他隔着被子搂住她,拍着她的肩背,忍住喉咙酸楚轻声安抚道,
“不是你,不是你,那些和你无关,都和你无关……”
他以肩为枕,隔被而拥,却不知自己身上温暖,又够她撑到什么地方。西厢房中,渐渐陷入一场静谧。他怀中一个泪人,背后两支泪烛,此刻他愈发意识到,除了悲伤,自己更需要坚强
……
月上枝头时,虞从舟轻声退出厢房,再轻轻将门带上。一转身,见小盾牌坐在回廊边,看住他问道,
“她肯吃东西了?”
“嗯。”
小盾牌松了口气,“我听见她… 终于哭出声来了。这几日,我很怕她憋坏自己。”
虞从舟静立不语。小盾牌又问,“她睡着了?”
“嗯。你也去歇息吧,我自会叫两个丫鬟来伺候她。”
“不要!”小盾牌忽然皱了眉,顿了顿说,“她不喜欢女子。更不喜欢让女子伺候了。”
从舟心中暗笑,嘲讽道,“她不喜欢女子?难道她喜欢你?”
“她也不是喜欢我。但她,至少不会害怕我。” 小盾牌撇了撇嘴。
从舟心中疑惑,言下之意、难道她害怕女子?不知那又是何故。
☆、再入枫林
过了几日,虞从舟见她脸色不再那般苍白,不想她总是独自闷着,便领她去后厅,和众人一起吃晚饭。
她既不拘谨、也不在意,拣了最末的尾座。但她只吃馒头,却不吃菜肴。从舟猜她可能胃口尚不好。但后来两日也是如此,他忍不住问道,
“菜式不和口味么?”
“什么?”楚姜窈被问得摸不清头脑。
“不然为何只吃馒头不吃菜?”
姜窈闻言,反而显得有些尴尬,放下手中馒头,低声说,“不爱吃”,然后索性连馒头也不多吃了。从舟觉得自己多言了,便不再多问。
次日,楚姜窈并没有来后厅吃晚饭,从舟略有些担心。去她房间也没见到人,便敲开旁边小盾牌的门。小盾牌正抱着被子在睡觉,听他问起,答说小令箭过了晌午便出去了,只跟他说“出去走走”。他见从舟仍是满脸担忧,便说,“小令箭行走列国都没出过事儿,何况是邯郸城里走走呢,不要担心。”
从舟想到小盾牌是这里最熟悉她的人,既然他说不用担心,应该没事。但转身回房后,踱来踱去还是觉得放心不下。想到这楚二半年前失了爹爹,半月前又失了姐姐,只剩孑然一人,此番心痛,外人难察。若是她也像他一般,跑去什么瀑布借水浇愁,冻僵了、溺水了,叫他如何向江妍交代。他心一急,立刻决定出去寻一寻。
虞从舟纵马行在邯郸各处,甚至还真去了那瀑布,幸而并无人在水中,他心下略宽。但走了好几处酒肆、集市,也找不见她。冥思苦想,却猜不到她会在何处。
夕阳渐沉,一抹余晖漫出山脊,鲜红的阳光刺进他的眼里。这抹鲜艳而残酷的光芒,逼得他忽然双目酸痛,亦瞬间唤起他脑海深处那空荡而又熟悉的声音,
“……夕阳西下,叫人最珍惜留恋的,就是那点余晖”
那一日琮山之上,江妍的话语不断在他耳边回荡,越来越响,刺得他顿时头痛欲裂。他紧紧闭了眼,双手按压住头上穴位,但脑海中仍然不断漫现出琮山上橘红的叶,鲜红的血。
他强迫自己睁开双眼,看清周围现实的世界。头痛稍缓,他迅即策马飞驰,脑中闪过一丝念头,楚姜窈或许就在那儿。
他一路奔至琮山,那个他以为,因为江妍、他再也不敢来的地方。
漫山遍野,依旧如同那日景色,枫叶如虹,夕阳如血。
他眼眶酸楚,不觉模糊了视线,愈发看不清山路,他不得不下马步行。行至山腰,听见有水淙淙流淌。循音侧目,他望见一条清浅小河,蜿蜒在红色林间。
那弯碧水,倒映着橘色枫林,也倒映着一袭白衣。那一瞬间,他终于得以逃脱心头越积越重的苦涩和战栗,仿佛在雪原上匍匐的人终于看到一束有生机的花朵。
他看见楚姜窈一身烟色长裙,外拢白纱,腰系暗紫束带,长发如瀑,亭亭立于河边。他短短喊了一声,
“姜窈!”
他第一次如此喊出她的名。这个陌生的名字,却恰恰和他心中喊过千遍万遍的那个谙熟名字轻易地重叠在一起。
姜窈转过身,眉目如烟。他望见她手中捧着一个红色的小小木船。
他踩着枯叶走向河边,及至近了,才看清那不是木船,而是几百片枫叶、互缠叶柄、扎叠起来的一只枫叶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