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儿,坐过来,让娘看看你背上的伤。”
“我——”世子仍想拒绝。
“陈翊琮。”
甄氏忽然喊了世子的大名,世子本能地觉得有些脊背发凉,他低着头,强忍着心中的委屈和怒气,下床坐到了甄氏身旁。
一旁卢豆适时地端着烛台靠近给王妃照明,世子脱了衣服,露出伤痕累累的后背和手臂来。
甄氏看得倒抽一口凉气,“不是说只是练箭吗?练箭会伤成这样!?”
世子不答。
一旁卢豆翻眼看了看身边的两位主子,又忍不住道,“王妃不知道,王爷常去骑射场看世子的,有时候世子不当心脱了靶,王爷就……”
话没说完,世子已经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卢豆只得噤了声。
甄氏心疼地望着儿子的背,虽然这些伤并不重,只是将将留下了些淤青,皮肉都还是好的,但这斑斑驳驳的痕迹看得她实在揪心。
“手臂上的血口呢?”甄氏轻声问道,“是今晚弄的?”
“是砚台。”世子低声道,“我今晚走神了,所以没躲开,不过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卢豆又插嘴道,“那砚台边角那么尖,世子爷的衣裳可是都被划出了一道口子的呀,不信我把衣服找来给王妃看看——”
世子回过头瞪着卢豆,“你给我出去。”
甄氏有些无奈,轻轻对卢豆挥了挥手,示意他先下去。
卢豆这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奴婢就在门外,主子们有吩咐就喊我。”
随着卢豆从外头把门合上,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听得酒精燃起的火焰烧得姜毕毕剥剥,甄氏搬来一个凳子坐在世子身旁。
她熟练地从火焰中徒手捏起了姜块,趁热将它按在世子背后淤青的地方,反复用力揉擦。
“疼吧?忍一忍……”甄氏轻声道,“你背后好几块地方还是青黄色的,一会儿把淤血都散出来,就不疼了。”
世子一言不发,只是闭着眼睛,死死咬住了自己垂落的长发。
每揉擦一会儿,甄氏便将擦旧的姜面切了,把姜块重新丢进火里去烧,再捡另一块烧热的姜出来接着擦。
没过一会儿,世子就疼得满头大汗,而背上的青黄色伤处,也渐渐转成了大片的紫红色——虽然看起来更加地狰狞了,但疼痛却比先前舒缓了很多。
“娘这些日子太忙了……”甄氏低低地说道,“所以没把琮儿照顾好,是娘的错……”
世子眉心松了松,微微睁开眼睛。
“其实你父王邀过我几次,让我一起去猎场看看,但娘手里绣活儿太重,全都是赶着给你皇爷爷的献礼,实在是不敢耽搁,也不能交给旁的什么人去做……”
世子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什么,甄氏没有听清,但听语调似乎是体谅的话。
“至于你父王……”甄氏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别记恨他,他也是第一次当父亲,所以当得乱七八糟的。”
第一百六十章 留白
酒慢慢烧完了,桌上便剩下一个滚烫的瓷碗和一堆老姜。
甄氏用自己的帕子把世子背上最后的一点酒与姜汁擦净,想去揉揉他的脑袋,但伸出手,却只是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这些年来与这对父子的相处,让甄氏明白了许多事。
譬如说与恭王相处时,其实不必作出什么贤良淑德的样子,更不用低眉顺眼做出一副小女儿姿态去讨他的欢心,只要当他是个小孩子,遇事多哄,偶尔在他撒娇时叮咛一两句就够了,那些大道理他自己会去想明白。
而对待世子则正好相反,不仅要收起那副对孩子的宠爱,还要把他当作一个长大成人的男子汉,不仅要平视地与他对话,有时甚至要懂得适当地退让和表达理解。只有这样,说出来的话这孩子才听得进去。
想到这里,甄氏忽然在心里笑了。
可能这就是一种矛盾,小孩子只想快点儿长成大人,而成了大人的,又艳羡起小儿不管不顾的天真任性。人永远处在这种矛盾之中。
可惜这个道理,她没法儿和恭王说,否则恭王就失去了在她这里做小孩子的权利。
“早点睡吧。”甄氏轻声道,“你父亲那边我会去和他说的,他……也有他的难处。”
“孩儿知道。”世子抬起头,语气里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戾气,他上前接过甄氏手里的托盘,低声道,“母亲也早点睡,我送您回去吧。”
“不用,你父王这会儿应该是从你胡师傅家里回来了,我得去跟着接一下人。”
“胡师傅?”世子微微愣了一下,“他这么晚还来做客吗?”
“不是。你胡师傅北上抗金去了,所以你父亲把他的家人暂时接回府里来安顿……”
“这样……”世子的眼里少见地闪起些光亮,他低声喃喃道,“那我以后就可以常常和胡律一起玩了。”
甄氏眼里掠过些许怜悯,但她只是笑着看了看世子,“那也是明天的事,快去睡吧。”
……
宫中的打更人走完了拂晓里最后的一班岗,建熙帝已经在养心殿里做起了运动。
这是他与仙灵苑那位张神仙学来的一套五禽术,分别模仿虎、鹿、熊、猿、鹤五种飞禽走兽的姿态,每日晨晚各做一遍,可以强身健体,若是天长地久一直坚持下去,则可得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