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自己的种种挑衅,衡原君的阵脚丝毫不乱,在看出败局之后也并未被勾起任何胜负心,而是开始了自己的复盘。
又或者,他早就学会将心中的波澜,都滴水不漏地藏起来。
过了许久,衡原君终于抬起头,“……在这个规则里,先手确实有很大优势,我自认并没有哪里出现过大纰漏,但却始终棋差一招。”
“是,所以后来对黑棋设置了禁手,但凡先手棋出现了双活三——”
柏灵在棋盘上摆出了可形成活四的三子。
“双四——”
她指尖微动,将棋子移成一子带出两条四子的局势。
“或是长连——”
柏灵在同一线上的三子之间落下一字,使它们成为一道相连的六子线。
“都立刻判败,这种规则,叫做‘连珠’。”
衡原君两手抱怀,目光凝视着棋盘,一时间眸光微动。
柏灵抬起了头,轻声道,“不过即便是这样,黑子的优势依旧无法被遏制。在之后的十几年里,棋手们又在连珠的基础上,加入了‘三手交换’和‘五手两打’的规则。”
她轻声解释着什么是三手交换,什么是五手两打,并且以落子来演示。
衡原君望着她在棋盘上的示意,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
“有趣。”他轻声道。
衡原君微微眯起眼睛——这些限制的手段,比下棋本身还要有趣。
“是啊,因为这个游戏的平衡性,从一开始就不好。”
柏灵望向目光沉静的衡原君。
“我之前就在想,衡原君大概就是会觉得它很有趣的……”
“是吗?”他亦望向柏灵,“为什么?”
“因为,即便在做出了这么多的禁手之后,黑子的优势依然不减。”
柏灵的目光冷淡下来,“人们将十九路盘改成十五路盘,要求执黑方开局的三步必须下在指定的位置,可执黑获胜者,依然比执白者要多……”
她将棋盘上散落的黑白子各自整理,重新归于棋篓之中。
“……这不是很像,这座皇宫里一直在发生的事情吗。”
衡原君微微一怔。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了很久,甚至情不自禁地轻轻击掌。
“那不知柏司药是觉得谁在执黑,谁在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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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棋盘上的交谈
“这个问题很难答,但也很好答,”柏灵低声道,“是谁一直在步步受限,而又始终未曾丢掉棋局上的优势,谁就在执黑。”
衡原君确实觉得心中微微震动了一下。
难怪先前林氏送来的消息里说,贵妃经常和这位司药聊天,常常一聊就是半个时辰——而今他忽然觉得有些明白过来。
这种迂回环绕的谈话方式,是他自己时常拿出来与人把玩的游戏。
结果今日竟是被柏灵先拿出来虚晃了一枪。
他抬袖掩口,咳嗽了几声,而后望向柏灵。
“柏司药和我再下一局吧。”衡原君轻声道,“我们猜子来定谁执黑。”
柏灵沉眸笑了笑,轻轻摇头。
“如果要加禁手,我今晚恐怕是没办法和衡原君一较高下。”她看向衡原君,“因为我现在非常地紧张,也非常地茫然。”
“为宋氏父子的谋逆之心吗?”衡原君依旧淡淡地笑着,“还是为今晚的左卫营哗变……?”
——左卫营哗变!
柏灵只觉得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衡原君微笑着从一旁的棋篓中抓起一把黑子,“柏司药猜猜看,是单还是双?”
柏灵没有说话。
“不想知道更多吗?”衡原君轻声道,“和我下棋,我就把我知道的,慢慢告诉你。”
他的手慢慢伸到了棋盘中心。
“单还是双?”衡原君问道。
“单。”
衡原君松开手,棋子纷纷散落在棋盘上,发出接连不断的脆响。
“有六个……”衡原君嘴角微提,“我执黑。”
十九路的棋盘上,黑子与白子的对弈再次开始了。
与上一轮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柏灵落子速度恢复了正常。
她的呼吸变得轻且缓,目光也隐隐透露出了些微的锋芒。
衡原君默默观察着眼前人微妙的变化,他忽然觉得,与人下棋真的很有意思。
也有可能是在沁园的这些日子,已经让他有些忘却了如何与宫墙外的人结交。
“左卫营哗变是怎么回事,”柏灵的声音变得严肃而认真,“衡原君现在可以展开讲一讲了吗?”
石制的棋子质地坚硬,碰落在棋盘上发出清冷的声响。
“左卫营的首领穆成大,是宋伯宗女婿的舅舅。”衡原君的声音缓慢而清晰,“他们之间从建熙三十四年皇帝北巡的时候,就开始了往来,这些年里为了给建熙帝玄修效力,两人早就结成一块铁板了。
“而宋伯宗自己,也是从那一年开始,与金人有了联系。”
柏灵目光微凛,“金人的阿尔斯兰部?”
“不,是被阿尔斯兰在今年二月剿灭的维乌部,”衡原君轻声说道,好像他正讲述的是与自己毫无瓜葛的戏文故事,“乌维部用自己和周遭部落的动向,换取大周这边的秋冬补给。”
说着,衡原君抬眸望了柏灵一眼,“也亏得这位部族首领,使得我们始终对金人西北角的势力相对清楚,也有了可制衡和斡旋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