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圣旨从甄氏的手中跌落,陈翊琮看见母亲的眼中再次蓄满了泪水——带着不可置信,带着前所未有的寒冷。
“……原来是,要我殉葬啊。”
甄氏发出了几句绝望低喃,她的目光扫过尸骨未寒的启泰帝,“你这些天里的那些对不起,是为这个说的吗……”
殉葬两个字像一颗钉子,几乎在瞬间插进了陈翊琮的心口。
少年整个人如堕冰窟,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耳畔一片鸣响,双手双脚亦是冰冷麻木到部失去知觉,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奴婢在恭亲王府,伺候了皇上、娘娘这么多年,”老太监声音低沉,亦带着几分遗憾,“未曾想临了之时,却要做这样的事情,实在……愧对娘娘这些年来的照顾。”
甄氏仰起头,望着三希堂花纹繁复的天花板。
“……为什么?”
“皇上说,他怕黄泉路上,自己一个人实在应付不来,所以命令奴婢,务必要在他魂归西天的一个时辰之内,送娘娘上路。”老太监望着甄氏,“迟了,他怕就找不见您了。”
甄氏发出了一声冷笑,“那……他想让我怎么死呢?”
“皇上准备了鸩酒,效果……很快。”老太监低声道,“他……大抵也是舍不得看娘娘受苦的。”
甄氏低下了头,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
这笑声听得所有人毛骨悚然。
“本宫……想再看看今夜的月亮。”甄氏抬眸,“……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娘娘不必再作什么挣扎了,”老太监沉眸说道,“奴婢知道您有手段,能在宫变的那一晚招来神机营的将士,所以今夜您不能踏出这三希堂半步,若是时辰到了,娘娘不愿喝酒,奴婢们也只能亲自动手,送您上路。”
“等等!”陈翊琮忽然打了哆嗦,他抬起头望向老太监,“你们这样做……对你们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我才是大周现在的储君,我才是将来的天子啊!你们要是敢杀我母后,将来等我即位——”
“殿下,现在还站在这屋里的,除了您,都活不过今天晚上了。”
“……什么意思?”
“我们都已经服毒了。”老太监缓缓道,“这毕竟是皇上的旨意。”
陈翊琮牙关颤抖,眼泪无声地夺眶而出。
他痛苦地思索着求救的办法,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落在地上,额上暴起的青筋让他此刻看起来面目狰狞,像是一只笼中困兽。
“为什么……”陈翊琮的憎恨几乎已经从眼中漫溢了出来,“皇帝……皇帝就可以……胡作非为吗?”
老太监沉默了片刻。
“是。”他的声音没有一点波澜,“皇上的旨意,天下没有人可以违背。”
……
沁园里,衡原君今夜有些辗转难眠。
他一直坐在院子里,甚至无法凝神下棋。
终于,院子的一角传来熟悉的落地声,韩冲回来了。
“怎么样。”衡原君立刻问道。
“确如明公所料,三希堂今晚有些古怪,”韩冲轻声道,“铜钟不是在皇上的龙榻边鸣的,而是被挪到了院子里,所有殿门都紧闭着,也看不见屋子里有任何灯光。”
“你没有潜入看看吗?”
“太子的守陵人把整个三希堂都围守住了,臣查看了好几遍,没有死角可以潜入。”
衡原君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
“明公想做什么?”
“带上神机营。”衡原君有些在意地望向东边的夜空,“我要亲自去一趟三希堂。”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她在睡梦中
韩冲有些匪夷所思地望着眼前的主公——三希堂的丧钟刚刚敲响,新皇上任不足一月即驾崩,现在正是敏感的时候。
在这个时候带兵去冲过去……
“太子和皇后可能有危险,”衡原君看向韩冲,“我们必须去看一看。”
韩冲微微颦眉。
尽管他完不明白衡原君的这个判断依据究竟是源自哪里,但还是立刻答了一声“明白”。
事实上,这个原因衡原君也无法向韩冲解释。
因为直到今晚夜幕降临,听闻朝臣散去,三希堂中只剩太子与皇后的时候,衡原君的脑海中才忽然浮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这个猜想一经浮现,就占据了他所有的心力,也让他再也没有心思去做别的任何事情。
衡原君并没有真正接触过恭王,或者说是启泰帝,但这个男人已经在他的沙盘上被打破、拆解、重构、分析了无数次。
对启泰帝,衡原君没有任何同情。他太懦弱了,倘若不是背后有君平和几位老臣的辅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走到今天。
然而当懦弱者忽然翻身握住了世上最炽热的权柄……因无法承担重责而引发的恐惧、焦虑还在其次……
最要命的是,没有人能填满一颗长久压抑又不自知的私心。
……
衡原君原本以为前方等待他的是又一场激战,但等到他来到三希堂的殿前,他才陡然意识到,今晚已经不会再有战斗——守陵人依旧忠诚地镇守着每一道入口,可浓厚的血腥味,早已经顺着风,飘出了三希堂的院落。
看来,一切已经结束了。
守陵人挡住了衡原君的去路,他报明了身份,然后站在门外,等候守陵人的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