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醋加在石灰里,然后再倒上烈酒,搅一搅就是了。”韦英轻声道,“不过这玩意容易自己着,所以带在身边的时候得小心着点儿。”
柏灵忍不住拍了拍手,“……厉害。”
再之后,两人都没有说话,四只眼睛都盯着铁架下的火焰。
柏灵两手托着下巴,望着韦英的手法,陡然间想起了先前在玄穹塔上的情景。
只能说两人不愧是师徒,韦十四温酒的手法和韦英如出一辙,只是在玄穹塔上他的器具更多,地方更大,也更从容。
等酒面微微冒出热气,韦英用镊子捏住瓷盘一头,将温好的酒倒进杯中。
“好酒。”他嗅了嗅酒香,如此赞叹,而后回过头看向柏灵,“怎么,想通了?”
“想通了。”柏灵点了点头,“但我什么也不会啊,这样也能拜师吗?”
“你什么都会了,还要为师做什么呢?”
柏灵愣了一下,低头笑了笑。
“是不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收你为徒?”韦英低声问道。
“嗯。”柏灵点头,“先前教舞的师傅说,十五岁骨头都硬了,就是再学也学不出什么名堂。”
“那不一定,还是要看造化。”韦英的声音带着几分微醺笑意,“在你之前,我就收了两个徒弟,一个韩冲,一个十四,两个人你都认识了,是吧。”
“嗯。”柏灵再次点头。
“你觉得他们俩怎么样?”
“哪方面?”
“随便什么方面,”韦英轻声道,“他们俩你觉得谁更好一些?”
“……当然是十四啊。”柏灵有些不解——韦英难道还指望从她这里听到其他答案?
韦英叹了一声,“……都不行。”
柏灵望向韦英,沉默地等候他的下文。
“论天赋,这俩孩子都是少见的好苗子,韩冲的底子其实比十四还要好些,好很多……可他杂念太多,妒心太重,反而落了下乘。
“十四呢,就刚好相反,”韦英低声道,“他做什么事都很专一……但未免也太专一了,该花心思的地方也不花,整个就是个榆木脑袋——”
“哪有?”柏灵直接打断道,“十四很机敏的。”
“机敏个屁,”韦英瞪了她一眼,“他要是从老夫这里学到了一星半点的机灵劲,当初储秀宫巫蛊案之后,就不会还是像从前一样继续做一个暗卫。”
“那他应该做什么?”
“找退路。”韦英望向柏灵,“小司药不就早早给自己找好退路了吗。”
柏灵沉默了片刻,“……还是不够早。”
韦英笑了一声,不予置评,他接着道,“在宫里做暗卫,总是难免要遇到这样那样的麻烦,最麻烦的事情,就是不甘于仅仅做自己份内的事情。
“暗卫是藏在暗处的刀剑,要一直保持锋利,就不能让任何东西腐蚀刀锋。”韦英轻声道,“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在一个人身边待得久了,就会忘记自己原本的位置,掣肘的东西也就随之而来……”
柏灵望向韦英——与其说他在说十四,倒不如说他在说自己。
“这话我耳熟,十四以前也和我说过。”柏灵轻声道,“原来是韦师傅的理论啊。”
“是啊,我从前点拨过一两回,这傻孩子就是听不明白——”韦英皱起了眉,低声嘟囔了一句,“真是笨死了。”
“韦师傅还是不要这样说吧,”柏灵望了韦英一眼,“虽然十四现在不在这里,可他那么敬重你,要是知道你是这么想……他会难过的。”
“再难过,能比看完小司药留的信更难过?”
柏灵被噎在那里,她叹了一声,低头莞尔,没有说话。
“这么说吧,早先你不愿和十四一起走,我是很恼火的。”韦英轻声道,“因为我呢,生平最恨作茧自缚之人,越是聪明人如此,我就越见不得,所以当初给小司药一个机会,你却没握住,我尤其闹心。”
“哈,这个我解释过了……”柏灵笑道。
“我不救找死的人,但像小司药这样一边找死,又一边求生的,老夫也是第一次见。”韦英笑起来,“又或者,是像你这样的人,才能博出一条生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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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一样
这一晚,柏灵回到屋子以后,心情也还是久久不能平息。
她一直在回想韦英最后的那段话——韦英说她“一边找死,一边求生”。
这话真是不假……
但他所谓的“真正的生路”,又是什么呢?
在女孩子们回来之前,柏灵趁着四下无人,迅速地在衣服后摆的内侧缝了一个浅浅的口袋,十四的这把短匕足够轻,总是能很轻易地随身携带。
入睡时,柏灵听着四下熟悉的呼吸声,忍不住再一次握住了匕首的刀柄——某种久违的安心感又回来了。
她忽然想起来从前在中学的时候,某一届运动会上,班主任把写班级介绍词的任务同时交给了她和另一个男生。两份介绍词亮出来——那个男生写的是,重剑在手,敢缚苍龙;而她写的是,要惊得九天宫阙,畏我三尺薄刃。
后来大学时想送老晚会的主题,辅导员向全员征集意见,她写了一个“流年筑梦”交上去,这个主题被系主任一眼相中,但意气风发的年轻主任提笔将“筑”改成了“铸”。读起来还是一样,但意境已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