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的雾气从杯中弥散起来。
柏灵无言地捧着杯盏,没有立刻回答。
“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呢?”宜康轻声道,“当初让我去送别柏奕的是你,我还以为你很快就会去找他们,现在你又开始留恋这平京城里的风景了。”
“不过也好,”她轻声道,“有你在,陈翊琮身边至少还算有双眼睛在盯着,往后也不至于再胡作非为。”
宜康叹了一声。
“虽然你现在是奴籍,但凭着兰字号这几年的作为,你要再进宫也不是不可能。”宜康垂眸望着手中的杯盏,有些冷漠地说道,“我是不会去参加你们的大礼了……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幸福吧。”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柏灵放下了杯盏,两只手撑在身后,仰头看向屋中被烛火熏得有些发黑的天顶。
锅中的清水再次沸腾起来,宜康扬汤止沸。
“我之前答应过一个朋友,要去参加她的婚礼。”柏灵喃喃地说道,“但那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就错过了。
“后来再见到她时,是在百花涯的花弄里。”
宜康抬起头来,望着柏灵。
柏灵接着道,“她嫁了人,死了丈夫,被娘家又卖给另一个男人,身边还带着孩子。当时她的男人好赌,所以她勤勤恳恳做苦力,赚钱养家。
柏灵也望向宜康,“明明有那么多人是因为没有选择,所以才走到了一个悲惨的终局,她不是,没有一把刀架在她脖子上。
“而且她为人正直,心地也好,吃苦耐劳,我觉得这样的人应当有好的生活。
“看着这样的人被欺负……我受不了这个。”柏灵轻声道,“所以我去帮了她,我试图去帮她。”
柏灵微微颦眉,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然后呢。”宜康问道。
柏灵有些回过神来,却岔开了话题,忽然说起了另一件事。
“很早很早以前,我玩过一个——不是,看过一个话本。是说一个村子被一只怪物占据,怪物每年要吃一个人,所以村民们每年都搞一次献祭。”
“嗯。”宜康点了点头。
“直到有一天,一个勇者来到这里,他下井救了被村民们献祭的女人,可是怪物被他从井下赶了出来,跑到了村子里开始杀戮。
“当勇者再回到村子的时候,幸存的村民们怨恨他——明明之前只要一年献祭一个人就可以了,可现在一下就死了这么多人。”柏灵轻声道,“郡主怎么看?”
“……无辜的村民是很可怜。”宜康轻声道,“但要杀掉怪物,他们也不可能什么风险都不承担吧。在村民看来当然是每年都献祭一个比较好,可被献祭的那些人呢?”
宜康笑了一声,“无非是一种权衡吧,用小的牺牲来换取大的安宁。我要是勇者,我也去杀怪物,心安理得用别人的血来换取安宁……这样的人还是被怪物吃掉好了,我不会愧疚的。”
灯火下,柏灵望着宜康生动的表情,忽然觉得从前的郡主似乎又回来了。
宜康看过来,“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故事?”
“因为我觉得自己好像当了一回勇者。”柏灵轻声道,“在忍受怪物的痛苦和忍受献祭的痛苦之间,村民们已经习惯了后者……而习惯了的痛苦,大概已经不算痛苦了。”
柏灵又望向了天花板。
“你那个朋友最后怎样了?”
“她的丈夫欠下巨额赌债,赌坊的人四处追杀,恰好那段时间她又一直偷偷地给丈夫送钱,某次刚好遭遇了赌坊的打手,就被连累了。”柏灵轻声道。
宜康的眸色暗了暗。
“她去世以后,我一直就在想……我那么想去替她斩杀她的怪物,我自己的怪物呢?”柏灵轻声道,“到底怎样算献祭,怎样算下井呢?自从皇上即位,我就一直在想着怎么逃走。但逃去了别处,生活一定会好吗?把自己藏起来,藏去无人知晓的地方,从此隐姓埋名地活,就能过得顺遂平安了么?”
“用这样的忍受来换平安,”柏灵轻声道,“这种权衡,我也不想要。”
宜康微微眯起眼睛,蜷起了双腿。
“‘人应当忠于事实,以及事实所指向的真理,不论那个真理看起来是否对社会有益,是否惊世骇俗,或是与他的信仰相悖’……”
柏灵垂眸望着茶锅下跃动的火苗。
“……而同时,‘我们也应当学会容忍各种异见者,因为仇视和憎恨的火焰一旦燃起,会烧到每一个人’。
“我这几年也一直在想这两句话,到底,要怎么做呢……”
宜康怔了一下,“……所以你建了那个兰馨会?”
“是啊,”柏灵轻声道,“如果我不能走出自己的路,那去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吧。
“更何况三年前那个时间,真是天时地利人和……那样的机会,错过就不会再有了。”
宜康望着眼前的柏灵,忽然觉得,或许她也和自己一样,没有改变过。
第二百二十五章 雨夜彩虹
“这不就来看你了吗?”柏灵笑起来,“这几年一直闷在兰字号里,一直都没有机会往你这儿来。”
宜康的表情也在火光里慢慢柔和起来。
“明天我带你去山里转转吧。”宜康轻声笑道,“今天不早了,快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