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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化作短歌行_六月禾未秀【完结】(105)

  拓拔烈知道我又要耍宝,轻蔑地勾了下嘴角,把纸摊在我的面前:“别跪着了,起来吧。”我离得近了,细看才发现他今日里的清逸气质并非源自这身白袍,而是,病容?他复又敲了一下桌案,我才回神,提起笔在纸上补了一句:卿须怜我我怜卿。

  拓拔烈闭了下眼睛,抿嘴而笑,唇色益发的白了。“此联还有一字横批。”我道,复又写下一个“恕”字呈到他面前。

  他弯起眉眼,问道:“你这横批又怎么讲?”

  “臣妾身陷长门,为求君王回心转意,倒是不惜千金。只可惜相如赋难买,故臣妾愿以千金捐太学院,求青兕先生测一个字,解解我的难处。”

  他垂眸看了一眼,哼笑道:“小姑娘,你就是专门来砸我的招牌的吧?”他提起笔在半边“口”字上划了一道,“你不觉得这个屋檐底下的‘口’太多了吗?……你是想陷我于不信,还是因为我的路太难走,就想甩手不干了?”

  我咬了咬唇,闷声道:“都不是。先生将‘恕’字改为‘怒’字,是说我家夫君不会原谅我了吗?”

  我委屈地看他,良久,他才肯伸手,碰了碰我的脖子。我顺从地俯下身子,枕在他的腿上,如同一只被冷落了许久的猫,贪婪地感受着他的抚触。可他的手指却是凉的。

  明窗净几,草舍柴门,此处是宫却非宫,远离名利场,才更像是我们两个人的屋檐。他刚才没有叫醒我,应该在此兀坐了许久,如此悠长宁静的午后,这个登临绝顶的男人,多少也该生出羡慕渔樵之心了吧?

  一声绵长的叹息,拓拔烈的声音轻柔而缥缈:“狸奴,你以前问我,为什么杀人之前必要写个‘怒’字……那年我三哥过世,父皇要我纳嫂,我起先并没有异议,三哥走了以后,我觉得那些都是责任,倒是大杜反对得厉害。直到圣旨下来,我才发现,原来我也做不到……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小姑娘,那是我唯一一次违抗父皇的旨意……自我闻太子死讯,便知道自己壮而仕,老而隐的梦想破灭了,你知道我从来就是个自私的人,不能与她携手山南地北,海阔天空,也要把她和我绑在同一个屋檐底下……”

  我慢慢闭起眼睛,在心里描画起那个‘怒’字来,是心上的那个人吗?事到如今,方才嚼出此字真味。

  “女子以柔为用,以弱为美,柔者,德也。善良包容是你的美德,这很好。你以妇德之柔消弭我过重的杀伐,又以贤良恭俭,为我操持家业,我在,你必然可以成为青史留名的贤后。但那是因为我在……如果有朝一日我不在了呢……”他穿插在我发间的手指突然一顿,我的心跟着漏了一拍,他的声音转而严厉起来,“我保得了你一时,不能保你一世。狸奴,柔能克刚,但你须知柔不能守。你所身处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家庭,而是人情比纸还薄的皇室,你所嫁的,也不是普通的男人,而是一个皇帝。柔者弱者,是j□j之道,却非帝妻之道……君王后宫,是一国的写照,后宫和则国和,后宫乱则国乱,纯刚纯强之宫,其国必亡,始皇帝终其一生不肯立后,阴阳不调,刚柔不济,就是前鉴。纯柔纯弱之宫,其国必削,将来的南朝就是后尘……狸奴,你要入帝妻之道,是要用你的智慧、谋略,而不是只在我面前耍这些小聪明……”他敲了敲案上的竹纸,恨铁不成钢。

  我闷闷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极讨厌他这种交代后事一样的语气。

  他的手又开始抚摸我,从头顶到发稍,沿着脖颈到脊背,一遍又一遍。我偎在他的怀里,很久很久以后,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就合上眼皮打起瞌睡来,他却忽然自嘲地笑道:“狸奴,你到底是明白多少啊?连我都糊涂了呢。我处处以刚为德,以强为贵,我若是无坚不摧的矛,倒真不希望你是那个物莫能陷的盾啊。我要是刘邦,宁可让戚夫人给我陪葬,也不要她将来沦为人彘……可我也不会留下一个擅权的吕雉……”

  我被赶走了瞌睡虫,起身捧起他的脸,他的肤色本来就白,如今更是白得苍凉。我恨恨道:“那你就不要死!白石先生对我说过,假如入宫是我无可避免的选择,那么就要选择最强的男人。我不想做任人宰割的戚夫人,也不想做弄权窃国的吕雉,只有你活着,我才能做我自己!那些后宫里的的孤儿寡母们,强悍如吕雉……嗯,就算是前朝的文明太后好了,哪一个不是被逼出来的?真要是有你不在的那一天,即便我可以成为你所希望的那个样子,我也早就已经不是我自己了!”

  他的脸上笑意疏淡,绿眸如鉴,可以照人。“狸奴,那就做你自己吧……将来是去是留,端看你的造化了……”

  我放开手,埋头在他的袍子里,不想让他看到我湿润的眼睛:“阿烈,活着吧,我们都活着才能彼此成全……我知道你已经在心里杀了我无数遍,可我还是没有办法去想你的身后事……”

  我重新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竹叶沙沙,催人入梦。薄暮渐起,永平进来点灯,拓拔烈摆了摆手道:“时候不早,该回去了。”偷得浮生半日闲,对他来说已是莫大的奢侈。他示意我先走,出了屋子,我回眸看他,见他还在环顾这间陋室,恋恋不忍遂去。

  他果然是病了,竟然十日未朝,在他继位之后,这还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东宫的案子上堆满了这几天来的大小奏折,他只处理过几桩要紧的,一想到我这几天过得消遥日子,也不知道在心里骂了自己多少遍。永平端了药给他喝,我又劝他要不要请御医来看,他却推说自己就是大夫。这么多年了,他的这个病总是来得急,去得也急,此事仿佛是他的隐讳,从不愿有人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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