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顾云瑶执意要过来相送。
她从那么小的时候开始,就在一个个地送离别人。
顾云瑶才回过眸,怜惜地看了桃枝很久,明明难受的是她,怎么最后倒把桃枝勾得满腹心事了?
顾云瑶动手轻轻抚着她的背,对前世这个敢为她挡刀的小丫鬟,顾云瑶一向打心眼里喜欢,也很敬重她。
轻抚了一会儿以后,桃枝终于好受一些。定定看着她的好姐儿,突然破涕为笑:“又叫姐儿瞧见笑话了。”
顾云瑶摇摇头,捉起她的手,手里一阵温热,她的语声也很温柔:“我不会笑话你的。”桃枝肯定不信,前世顾府处境艰难的时候,都是她一直陪伴在身边,相依为命,后来哥哥顾峥……不对,现在可能是叫谢钰了,谢钰寻上门以后,顾府就算是再度飞黄腾达,桃枝还是原来的桃枝。
顾云瑶始终记得,桃枝死前用身体堵住门时,一个劲叫她快跑的情形。
这世定然不会了。
毕竟她已经得到了最重要的那个信息,下面就是要想办法提醒一下那位江南谢家家主谢巡!
桃枝发现,顾云瑶的表情突然莫名冷了一瞬。
马车内,在风吹起帘子的那一刻,杜齐修还在看着直立在门口的那一抹娇色痴痴地发呆。
杜名远发现他如此,赶紧把帘子放下来,叫他收起这份心思。
“当初我如何说的?若是你规矩一点,也不至于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你也不想想,二小姐那能是看上你的人吗?你怎么就想不通呢?居然……居然……想到用那种事……”
说到这里,杜名远的身体就开始发抖。他微颤着一双手,恨不能立即掐死这个丢脸丢到家的三儿子。早先看到杜齐修有一点苗头不对的地方,杜名远已经用言语提醒过他,发现他有念书考功名的抱负,至少当时还比较自觉,谁知道临到最后还会出了这样无法无天的事!
若不是怕外面的车夫会听到里头的动静,对顾府的二小姐不太好,杜名远真想在车里就大声教育他。
杜齐修喜欢穿靛蓝色的长衫,来时就穿了靛蓝色的这件,走时也是。初见时是这件,离别时也是。
腰间垂着的貔貅玉佩流光微动,他掀起车帘,挨坐在车窗边,顾府门口高高挂着的大红灯笼在微风的轻抚下一点点摇曳,终于在车驶离胡同口以后渐渐看不到那一点点红影了。
杜齐修歪在车厢内壁上面,想到她看都不看自己的样子,必然恨透了他。也是,他做出了那种无法挽回的事情。
然而顾云瑶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她应该恨他,不应该再来,心里却还记挂着父亲要离开的事,其实顾云瑶除了有一抹艳色以外,还是个好女子。
杜齐修的手指麻麻的,忽而就捏成拳,紧紧捏住,因为这股力量实在是太大了,他的指尖开始发白。杜齐修咬牙慢慢地说道:“我不想走,我不想离开京城,我还要参加春闱。”
好像是喃喃自语,又好像是专门说给杜名远听的话。
杜名远瞪了他一眼。
但被杜齐修突然拽住衣袖:“父亲你听到了吗,我不想走,我还要参加春闱,我还得考取功名,还得当官……还得……”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还得干什么?
当官的本意是为了让其他人钦佩,或者受到敬仰,甚至官拜一品,宏图大志能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机会,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
杜齐修忽然变得有点不明白了。
他和泄气了一样,重新靠坐回马车壁,还是喃喃自语着:“父亲,我想当官。”
杜名远看见儿子如此,语气一顿,双肩一颤,不忍心说什么了。这件事也是他做错了,如果当初他婉拒顾二爷的好意,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哪里不想叫杜齐修参加春闱,若能真的高中,殿试上面得皇上与众位大臣的欣赏,也是美事一桩。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脸色已经变得苍白的杜齐修,无奈地开口说道:“留在京城吧,我们不走了,明年二月你还得参加春闱。”
杜齐修原本已黯淡无神的双眼,忽然就是一亮。
只是顾老太太这边,杜名远已经答应过她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京城,如今临时反悔,必然要遭到顾府的歧视。
然而看到儿子忽然振奋起精神,他也不忍心再说些否定的话。
顾云瑶还有桃枝,在其他一帮小丫鬟的簇拥下终于回到文舒斋。
夏柳还有薛妈妈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说杜老先生突然要走的消息,本来也要与顾云瑶他们一起过去送一送人。桃枝生怕说的越多,错的也越多,让顾云瑶叫她们暂且留了下来。
一见顾云瑶回来,正巧时候也不早了,夏柳还有薛妈妈都先下去收拾,桃枝从外面打了洗脸水回来准备服侍她睡下。
这一天发生太多动荡,瑶姐儿必然是累了。
顾云瑶揉了揉眉心,迷迷糊糊才沾到枕头,不一会儿功夫便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时候,只听得窗外好像有什么动静,一开始顾云瑶以为是风吹出来的声音,便没有去管。直到这阵声音颇有点人为的感觉,顾云瑶才猛然睁开双眼,警醒了几分。
为方便照顾她,桃枝歇在她的隔壁,只一个小雕花隔扇相隔,此刻还能听见她传过来的一些连绵不断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