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凉，帐子里又闷，郑拂不由得往他的方向滚了滚，无尾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午间的阳光洒在墨绿色的帐子上，花枝颤颤，少女是蚌壳孕育的珍珠，被少年的手臂轻柔地包裹着。
………
夏季天气变幻极快，到了黄昏，竟然淅沥沥下起了一场雨，院子里的芭蕉被打得哗啦啦作响。
郑拂迷蒙地睁开了眼睛，她侧过头，只见自己乌鸦鸦的鬓发铺在枕上，与少年蓬松的乌发纠缠在一块。
她专心地盯着谢伽罗看，眼睛在他长睫、鼻尖、嘴唇流连，心口抑制不住的一阵怦然，他睡相很安静，身子微微蜷着，竟然像一个不设防的小孩子。
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软软的……
少年不知道梦到了什么，长睫颤了颤，郑拂身上突然传来一阵寒意，微微觉得冰冷，她看着谢伽罗结着霜的唇，心肝一颤，少年抵着她的胸口，唇间不自觉吹出冰冷的气息，她止不住地开始颤栗。
长眠之地的寒气……
像是察觉了怀里的人在颤抖，却固执地抱着自己，他立刻睁开了眼睛，仰起头，表情有些茫然，“阿拂……”
少女眼角似乎挂着泪，捏着他的衣襟，“你身上的寒气怎么回事？”
少年一顿，指尖抵在额头，重重按了按，记着她不能碰凉的，他立刻松开了她，“我没事，你别担心。”
“哪里没事了！你的脸色那么差！”郑拂要被他气哭了，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一声不吭地吸收了她体内的寒气，自己却会受到那么大的伤害。
他在她眼里一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
谢伽罗笑了笑，运起灵气将体内的寒气一点点逼退，离火术让他身上血液重新滚烫起来。
直到四肢都不再僵直了，他才去触碰她的睫毛，“没事的，别哭，反骨回到了我体内，我还是那个不死不灭的阿修罗王，那些寒气奈何不了我的，我只是做了一个不好的梦。”
梦到他在极乐殿的日子。
郑拂咬了咬唇，眼睛通红，“你骗我。”
谢伽罗觉得他肯定是疯了，骨骼都要被莫名的狂喜冲撞得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好喜欢，好喜欢她为他担心，为她哭泣。
喜欢得，想把她的眼泪都给吞吃入腹。
他克制地将她的眼泪揩在指腹，蜷缩在掌心，嗓子微微发痒，像是被猫挠了，他说，“是真的，我这么爱你，好不容易可以和你长相厮守了，怎么会抛下你，那一点点寒气真的不算什么。”
他假惺惺却又异常耐心地安慰着她，“阿拂，乖，别哭了。”
少女抽噎了一下，水光朦胧的眼睛望着他，“你梦到了什么？”
院子里的芭蕉雨更急了，谢伽罗像是思索了一会，他问她，“阿拂，你喜欢孩子吗？”
郑拂顿了顿，眼角的清泪滴落在他指腹，谢伽罗又问道：“如果，我们以后都不可能有小孩，你会恨我吗？”
“什么意思……”
他慢慢道，“我把你变成了一半阿修罗，一半天人的存在，这样，你以后都不能怀孕了。”
郑拂有些怔怔的，谢伽罗幽幽的盯着她，指尖触碰上她的小腹，“阿拂，你还记得，我问过你，这里只能属于我吗？”他一字一句道：“所以，再不会有另一个人占据你这里了。”
虽然是为了让她摆脱短命的宿命，可还有一丝隐秘又肮脏的念头，他是从苗心懿肚子里出来的，他能感受到苗心懿生他的痛苦，那个时候，她叫得格外可怕，身下一片汩汩的血，触目惊心。
只要想到有一个生命会像他那样占据她的身体，让她痛苦，哪怕那个生命也有他的份，他也不允许，嫉妒又心疼。
郑拂平静地望着他，捧着他的脸，“所以你梦到了什么？”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梦到了我小时候，那个时候，我不会说话，阿娘就耐心教我，她在我身上倾注了很多时间，还有爱，然后，皇帝就想杀了我，他讨厌我，讨厌一个怪物就这样占据了他的宠妃。”
梦境里，皇帝冷冷的望着他，可下一刻，又变作他冷冷地望着阿拂怀里的婴儿，她一直抱着他，哄他入睡，在她看不到的时候，他慢慢掐死了婴儿，阿拂哭得声嘶力竭，让他滚。
那一瞬间，他像是掉入了长眠之地，浑身的寒气开始不安分地流窜。
他其实和皇帝还是有一丝相似，对所爱之人都抱有病态的占有欲。
那是骨子里带出来的，无可奈何，无法改变。
少年恹恹地垂着头，像是濒死之人祈求着最后的怜悯，手捏住了她的掌心，唇瓣翕动着，“阿拂……”
院子里雨势愈发急了，噼里啪啦的雨珠不断落下，又溅起，汇成一条小小的河流，他的心被打湿，随波逐流。
郑拂叹了口气，抱住了谢伽罗，“其实，我早就知道，师父和我说了，没关系的，正好我也不是很喜欢小孩，况且，有的时候，你比较像小孩，难缠又任性，还很爱撒娇，我哄你一个人就够了。”
谢伽罗身子僵住了，手脚几乎不知道往哪里摆，艰难地开口，“真的，吗？”
郑拂啪的一声一把夹住了他的脸颊，揉了揉，眼中含着笑意，像是月牙儿，少有的肉麻起来，“真的，我的宝贝小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