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大姐说:“我偷偷告诉你一件喜事,我们府里,马上就要迎娶二奶奶了。”
秀儿年纪尚小,问:“二奶奶?哪个二奶奶?”
傻大姐道:“自然是给宝二爷娶妻。”
黛玉听着,心都停顿了下来,呼吸艰难起来。
“谁是新二奶奶?”
“你猜猜看?都是在园子里住过的。”
“宝姑娘?”
傻大姐摇了摇头。
黛玉的呼吸这才感觉有些顺。
“那是林姑娘?”
傻大姐又摇了摇头,嘿嘿笑着说:“你肯定猜不着,是琴姑娘!”
黛玉感觉嗓子眼里有一股子腥味往上涌,脑子里却一团浆糊一般,没了思考的空地。怎么会是琴姑娘?
秀儿也说:“可是琴姑娘不是许配了人了么?”
“已经被梅家退婚了……”
“既是订亲这么大的事,怎么也没听见人说?”
“我也不知道,我是偷偷听见宝二爷的奶妈嘀咕,说这么大的事,竟没有人告诉她?袭人姐姐说,因还未商议好,聘也未下,只交换了庚帖,订亲信物,想正式下聘时再风风光光公开的……”
此时的林黛玉已经天旋地转起来,一口血喷在了那株桃花树上。随后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踉踉跄跄,也不知怎么走回的潇湘馆,扶着大门时,整个人已经无力地要瘫倒了。
紫鹃带着那本书回来的路上,也遇到了傻大姐。
那傻大姐说:“我们刚才好像看到林姑娘快步回潇湘馆了……我叫都叫不住。”
紫鹃吓得飞也似的回了院里。
此时的林黛玉,已经躺在了床上,整个人仿佛中了魔怔,眼中含泪,却掉不下来,一句话也不说,面目凋凋零零,形容凄凄楚楚。
“姑娘这是怎么了?”紫鹃问道。
雪雁答:“我也不知,姑娘刚回来时,出了一身汗,嘴角还有血丝。”
“可要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紫鹃正要转身之机,被黛玉一手抓住了腕子:“别,别去,你们且出去,让我歇歇。”
紫鹃虽然很忧心万分,却还是应允了林姑娘。
林黛玉木愣愣地躺在床上,头疼欲裂。
她便知道,在她去叔叔家的这两天,府里出了大事。连去给外祖母请安,外祖母也眼神有些闪躲,问了两句就说要歇息。
她便知道,自己与宝玉,终是无缘。
那日说“茜纱窗下,我本无缘”。
不想一语成谶。
*
林黛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夜幕降临时分,来到怡红院的门前,她敲了敲门唤几声:是我,有人开门么?
院内寂静空空,四周只余回音。
巡逻的婆子听到动静,大声问了一句:“是谁?”
林黛玉没有回答,只往前行去。
附近就是蜂腰桥,林黛玉立在桥边,眼泪早已经流不出。
她反反复复思虑过很多次,设想过各种场景,想过若是听到他订亲了,自己会是何种心情,会如何难过,可是演练过无数次,也没有料到此时此刻的心中,竟然只有嘲弄。
夜风袭来,柳枝摆动,一弯下弦月倒映在水中。
寂寞池水映孤月。
无力柳枝伴伊人。
林黛玉怔怔望着水中月亮,这些年执着不已想要得到的,不正是镜中花水中月吗?心心念念期待了那么久,辗转反侧了那么多个漫漫长夜,终究不过是一场空。
须臾,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本想探手去摸一摸水里的月亮,却整个人都无意识地晕了过去……
那一瞬,她仿佛看到了前世,见到自己不过是一株绛珠草,受了神瑛侍者的浇灌,对神瑛侍者萌生了情意。又看到神瑛侍者思凡想要来人间,而她则请求警幻仙子,跟随下凡,以期偿还他一生的泪。
而今缘已断,泪已尽,曲已终,人已散,是时候离开了,是回归的时候了。
这些年实在太累了,太苦了,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只想好好睡一场,永远不要醒来。
这阵入水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巡逻的婆子闻音过来,打着灯笼一照,影影绰绰,水中正是一个身着白衫的人,青色的帔帛随水而扬,婆子大喊起来:“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紫鹃当时正好出来找林姑娘,听到叫喊急忙跑来……
*
潇湘馆里,充满了焦急、难过、叹惋。
听到消息后凤姐和平儿一同过来,问道:“情况如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紫鹃哭道:“正是掌灯时分,林姑娘说想在院子里走走,不想一个人出了门。我出去找的时候,就听到有个婆子说有人掉水里了,过去一看竟是我们姑娘……”
凤姐凑到林黛玉的床前,四处探了探,说道:“还好,还有呼吸。姑娘的头发还未干,快多拿几块干帕子来垫一垫,雪雁,你坐进去替姑娘擦干头发。”
一番手忙脚乱,凤姐道:“姑娘身子这么弱,也不知有没有呛到水,平儿,快去找大夫了。”
贾母也颤颤巍巍地过来了,话还未说,泪先流下。
“我的林丫头啊……你要是走了,我怎么活?”
凤姐说道:“老太太你别慌,我们细细查看过,林妹妹呼吸均匀,口鼻吸入水不多,且未挣扎过,只怕是晕倒了才落的水,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