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把手扣在脑袋上,想要隔绝一切侵蚀而来的幻像。
她循着记忆,想要逃离。
“阿蒙,我的阿蒙。”她回头去找崔恕,想要求他和哥哥把阿蒙还给自己。
却碰见了久不见面的父亲。
翠兰音和崔演,是崔奉最爱的嫡子女。
可他们一个个的,全都忤逆了他。
“兰音,你会同意的。”一如当年。
“爹爹,可不可以不嫁给薛辞?”
“你不是很喜欢他吗,怎么不愿意了?”
絮絮挠着头,想了想:“只是觉得女儿还太小,不想早早的嫁为人妇,薛辞哥哥是很好,可我说不明白,倘若可以晚一些的话,女儿想晚一些再谈婚论嫁。”
可她还是在十四岁的时候嫁给了薛辞。
“兰音,你最听爹爹的话了。”
娘因怀了双生子伤了根本,后来又怀了弟弟,可却在生弟弟的时候难产早亡,母子俱损。
她和哥哥,在十岁的时候失去了娘。
爹爹好似就是从那时起,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看着她和哥哥时,既怜爱又疯狂。
他常挂在口中的:“这世上只有权力与你终身为伴,什么天长地久,都是骗人的。”
娘死后,爹爹又纳了几房妻妾,他辛苦耕耘,总算有了收获,兰音和哥哥也多了好几个弟弟妹妹。
可爹爹告诉她:“只有你和阿演才是爹的心头肉,只有你们才是。”他这般说,絮絮便也信了。
三个年头未见到爹爹,他倒似返老还童般,青春更盛了。
兰音出嫁得早,即便为人妇五年再回来,也不过十九之龄。
而爹爹,今岁才三十六。
春秋鼎盛,风华正茂,举手投足间还留着曾经的清河第一郎君的风度,彼时多少妙龄女儿为了一睹爹爹容貌而终日躲在茶楼雅间翘首以望。
她唇齿打颤,唤了一声:“爹爹。”
崔奉透过絮絮的眼,似乎看见了另一个女子。
她眉目宁静,掩唇笑着道:“崔郎,我煮了茶来。”
可终不是她。是兰音啊。
“兰音,你总是要回来的。”只要薛辞死了,你终是要回来的。
“可是我回来,哥哥就要死了,是不是。”并非是‘哥哥要死了,所以才将她带回来’而是‘她回来了,哥哥就得死。’
崔奉不晓得自己这个女儿是怎样理解的,可这样理解来,却也是没错。
崔演的确是在撑着一口气等她。
过去半年中,流水的游医、御医,纷沓而至,又灰溜溜地叹气而去,都说崔演是胎里带来的病,药石罔灵,人间再留不住崔家的大公子了。
大夫们一个个的,自顾自的摇头,崔奉握着拳看着病榻上的儿子,眼前之景与数年前之景竟重叠起来。
而现在,兰音就在他面前。
他还有寄望。
无论是兰音还是崔演,无论是哪一个活着,都好,他要送他们往最高处去。
崔奉松开拳头,想去扶絮絮的肩,却不期然的被絮絮躲了过去。
她以一种仇视的目光看着他。
“爹爹明白,你该恨我。可我没有杀薛辞,也从来未曾为难过你们,除了那一回。”虽然嘴上说着要与絮絮恩断义绝,可私下里知晓哥哥的徇私行为,却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爹爹想你和你哥哥做人上人。”你明不明白。
“这世上没什么一成不变的,薛家会倒,薛辞的爱会变,只有握到手的荣华富贵,能伴你终身,我答应过你娘,要让你一辈子无忧无虑,可兰音,爹爹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絮絮的肩膀松了松。
崔奉再搭上去,由轻到重,由虚到实,最后握在手里。
“兰音,回来吧,为了你哥哥。”
为了哥哥,真的是为了哥哥吗?
“兰音,我活不长了,以后崔家只有你了。”
只有你同阿演,才是爹爹的心头肉。
从前与现在混合在一起,颠倒了昼夜,颠倒了晨昏,混乱了一切,不知是真是假。
哥哥自湘妃竹后转来,崔恕推着轮椅,两个人隐在阴影下,哥哥的锥帽捏在手里。
絮絮听见自己说:“我是谁。”
崔兰音。清河崔氏的嫡长女。
“我是崔兰音,于十四岁嫁予薛家长子薛辞,而今是薛氏,我丈夫尸骨未寒,爹爹,还有哥哥——”她转头轻瞥了一眼崔演,目光似有万钧重。
“竟想将我送入禁中以媚君王。”她轻嗤。
“还是个篡位窃国的乱臣贼子。”
目光转回到崔奉面上。
“是你们疯了,还是我疯了?”
一个出嫁女,再作为礼物献入宫中,古今未闻的怪谈!
况且,她同容璟,已有五年不曾相见。
五年的光阴,再怎样深厚的情义都应当泯灭了。
何况是容璟。
“兰音,薛辞......”崔演神色怪异:“谁告诉你薛辞死了?”
“他说过,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万水千山也来寻我。”薛辞从不说谎。
“其实......”崔演似要说什么,却被崔奉截住了话头。
“兰音,不管如何,爹爹希望你能答应,毕竟如今的你并非一个人。”
薛氏一族怕是已悉数倾覆,上百年的薛姓,也许就还剩阿蒙这么一个独苗,爹爹疼惜女儿不至于伤了絮絮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