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主犯了错,今上碍于皇后,更确切地说是碍于蒙族兵马,不能动她。但太子是皇后的“儿子”,她们犯了错,今上不可能委屈自个憋着,他就得“代母受过”。
太子俯身作揖,一副受教的样子:“儿臣遵命。”
落座之后,太子捏着酒杯,宫娥会意倒酒。身后的琉璃灯照亮了太子容颜,他暗瞥了下首的七皇子一眼,谦和的面容生出几丝裂痕。
七皇子感受到太子凌厉的目光,不再瑟缩,他朝太子扬起酒杯,笑着做了个口型。
恭喜。
太子逐渐收紧指节,酒杯受力发出“咯吱”声,美酒在杯中摇晃,溅出几滴落在几案上。
一场夜宴暗藏汹涌,尹洛伊看在眼里却不关心,她自顾自赏景品佳肴一件不落。趁着无人注意的间隙,还能和孟元视线胶着一会儿。
尹洛依抬手,左手掌心向下,唇角带着笑意。
孟元扬起嘴角,放下酒杯,隔着一室繁华,看向对面那人的笑颜,右手轻抬。
去掉一切多余的成分,整个宫殿仿若只有他们两人,他们牵着手,含笑感受着对方掌心的温度。
整个宴席吃下来,可以说有滋有味。
今上点名让孟元来参加夜宴,其实存了私心,他想要亲眼看看,这孩子在外头十几年到底长成什么样了。
几位阁老依次向今上敬酒,轮到尹杰那儿,今上忽然开口,像是忽然起了兴致:“前儿个听裕安说起宫外事,提起了年前尹相娶了续弦,朕特地准了尹相继子一道来参加夜宴,那小子坐在何处,怎的不上来请安。”
尹杰是为数几个知道孟元出生的,他顺势接下话茬:“臣代犬子谢圣上恩典。”
说完,尹杰侧身看向坐在斜下方的孟元,孟元起身出列,黑色大氅褪下,露出一身笔直的藏青衣袍,屈膝下拜:“草民孟元,拜见今上。”
今上虚虚抬手,示意孟元起身,他面上依旧保持着淡漠,眉眼间的冰霜却以化开,带上了一些人气:“朕听说你是今次解元,切不可骄傲,来年殿试,朕还等着看你的文章。”
前朝覆灭,世家大族把控朝政为一大要因。本朝开国以来,帝王任用寒士,国子监兴起,朝野一时呈现繁盛之态。
今上提起期待孟元文章,显然是极其赏识。
在座的官员都是“老油条”了,当即从中嗅出几分不同寻常,纷纷拿酒去灌尹杰,恭喜他得了个“好儿子”。
一直闹到戌时,夜宴才结束。今夜宫门关的晚,马车不断驶出,在宫门口分散开来,开往各个坊市。
上马车时,尹洛伊往后望了一眼。
尹逸席上喝的有些多,摇摇晃晃的站不稳,尹云提着他领子,尹希几个散在一边。
尹洛伊找了几次,始终没看见孟元。
*
孟元的确没有出宫,勤政殿燃了灯,裕安呵退了小太监,亲自进去奉茶。
两人一站一立,同样棱角分明的面庞单看是不同的英俊,合在一起却有三四分像。
裕安不敢多看,只瞥了一眼就垂下头,将茶放在案上。
两人沉默的对视着,过了一会子,今上叹了口气,终是率先开口了:“一转眼将近二十年了,你也这么大了。”
屋里烛火燃的够旺,窗边还挂着琉璃灯,光线很足。
今上盯着孟元,面上难得出现几分动容,他视线掠过孟元的眉眼,心里对于那人的记忆愈加深刻。
“是。”孟元颔首,橙红的光线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落下小片阴影,“这些年承蒙今上照顾,我和母亲才不至于那么艰难。”
“今上。”他挪开视线,看向几案上的杯盏,重复了一遍,“这么多年了,你还叫我今上?”
孟元没有退让,再次强调:“礼不可废,小子孟元,是国公府二公子,今次秋闱的解元,于情于理都该守规矩,尊称您为‘今上’。”
裕安端起几案上凉掉的茶水,躬身退到帘外,不敢多看一眼。
今上抬指在几案上轻扣,眉头皱起,紧拧成一个“川”字,他没有说话,殿里的气氛逐渐冷凝。
“罢了。”过了半晌,今上叹息道,“当年的确是朕没有事先预料到,让你父亲……你愿意来见朕就好,其他的慢慢来,还有的是时间。”
“天色不早了,我留久了落人话柄,要是没什么事,草民就先退下了。”
今上没搭话,神色淡漠的瞥了孟元一眼,而后转头望着窗边烛火扑闪。
火舌跳起,少年挺直脊背站在面前,恍惚间今上揉了揉眼,仿若看见了当年那个凊隽的青年。
视线落在孟元的眉眼上,今上面色逐渐缓和,他放缓了语气:“去吧,回去好生温书,朕等着看你的文章。”
孟元颔首,打帘就要出门,今上忽然开口,从后面唤住他。
“慢着!”
孟元转身,看上今上,等待着他的下文。
今上转头看下裕安,恢复平素那副淡漠:“御膳房今日做的点心不错,你叫人装一些,给他带回去。”
*
月明星稀,狂风卷着地上的沙石在空中飞舞,檐下的灯笼被打得不停晃悠,烛火明明灭灭。
刑部大牢里,不时传出凄厉的喊叫声,普通人站在门外听一会儿子,回家后铁定吓得做噩梦。
地牢里阴森,狱卒买了烧酒,预备着夜里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