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没关严, 几丝风像是顽皮的孩子, 从缝隙中挤进来。烛台上的蜡已经干了,这会儿风过,卷起一阵白烟。
过了半晌, 孟元放下狼嚎, 直起身子, 顺手端起了几案上的茶盏。
触感冰凉, 孟元活动了下酸疼的脖颈,这才想起他在案边做了将近五个时辰,茶水早凉了。
上次用来做衣裳的布匹还没用完, 趁着这几日空闲,尹洛依用它做了香囊,她不想扰了孟元思绪, 想着等孟元考完才送给他。
翻春后,冰雪消融,枯木吐出嫩芽,院里的花坛逐渐有了颜色。
天气渐暖, 混着冰碴子的冷风退去,春风打在身上,柔软的像是母亲的轻抚。
孟元站在廊下,抬眼望着被屋檐割成四角的天空。
层云密布,一束光线落下,它选了个刁钻的角度,从云层的缝隙中直直往下,散落在枝头新吐出的嫩芽上。
对所有学子来说,寒窗十载,要的无非是金榜题名。
而金榜题名的背后,他们追求的或是为民请命,或是为了权势财富,亦或是为了有美相伴、那样娇奢淫逸的生活。
孟元斜靠在石柱上,袍子被吹得扬起,衣衫素白,在空中划成时留下一道洁白。
少年眉眼慵懒,凭栏望着天际。天外云卷云舒,孟元的思绪跟着飘远了。
活下来找出当年的真相,甚至是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这是孟元原先的理由。
四季更迭,景色在变,人也在变。
如今,除了这些,他有了更加重要的原因。
*
每年科举都是国家头等大事,关乎新一批官员任用。
今上自开春以来在朝堂上多次提起,虽说往年今上也对此十分重视,但如今这样几次三番提起,却是从前未有过的。
大朝会上,众臣公为今年主考官的人选争得面红耳赤,就差撸起袖子干架了。
今上端坐在龙椅上,冷言看着各怀心思的臣下,咳嗽了两声,大殿立刻安静了。
“秦太傅家的公子今年也要下场,为避嫌,秦太傅自请不担任今年的主考官。”今上垂眸,视线在前排掠过,“礼部尚书,户部赵侍郎,朕命你二人为今年的主考官,有不明白的细节,可与秦太傅商议。”
最近京城出了几桩大案,贺兰卫天天忙得脚不沾地,这几日都没见孟元。
一下朝,趁着这点空隙,乘马车在京城溜了一圈后,绕到一处偏僻的巷子,纵身跃进国公府。
“彭!”
草丛深处传来一声轻响,惊飞了蝴蝶,尹洛菲愣在原地,手里还拿着扑蝶用的网兜。
草丛足有半人高,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尹洛菲捏紧网兜,侧目看向草丛深处,缓慢地朝那处挪。
贺兰卫注意到前面的动静,他扒着草叶,顺着缝隙往前看。
瞧见是那位和尹洛依玩得好的四姑娘,当下也不躲了,跟着跨步走出草丛。
“怎么是你!”尹洛菲手执约莫她一半高的网兜,瞪圆了眼睛,看向贺兰卫,半是询问半是警惕,“贺兰大人,这会不是刚下朝么,你怎么会出现在国公府?”
“四姑娘。”贺兰卫顺手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皱,颔首打了个招呼。
看着面前少女震惊的模样,贺兰卫勾了勾嘴角,抬手将指着自己的网兜往右侧拨开。
贺兰卫睨了一眼跟在尹洛菲身后的小丫头,笑着说:“在下下朝时路过国公府,瞧见院里漫天的蝴蝶飞舞。想起了话本里说的花仙子,也不知怎的,一时好奇,就翻墙过来了。”
丫鬟不知贺兰卫身份,拼命压下心中的惧意,向前跨了一步,侧身挡在尹洛菲身前。
“公子自重,这青天白日的,要是叫旁人瞧见了,大人倒是无所谓。要是叫旁人误会大人私会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将来还怎么嫁人?”
贺兰卫摸了摸鼻子,丫鬟面上怒气不减。他抬眼看向尹洛菲,少女面容单纯,一时间贺兰卫竟真在心里痛骂自个不要脸!
尹洛菲从丫鬟身后出来,微微向贺兰卫欠身,柔声说:“婢女不懂事,还请贺兰大人不要见怪。明日就是春闱,贺兰大人一向和二哥交好,想必贺兰大人是来找二哥的吧。”
“四姑娘聪慧。”贺兰卫点头,眼里闪过赞赏之色。
贺兰卫没料到尹洛菲这般敏锐,竟然察觉到了他和孟元的关系,他深深看了一眼这位并不怎么出众的四姑娘,眼里逐渐闪现笑意。
园子里的花开了,淡淡地香气萦绕在空中,蝴蝶绕在周围打转。
贺兰卫迅速抬臂,拇指和食指同时用力,轻轻的抓住了一只灰白相间的小家伙。
尹洛菲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贺兰卫一系列举动,彻底不知所措,最后干脆愣住了。
她亲眼瞧着贺兰卫拿过地上的透明小盒子,伸手把蝴蝶放进去,直到手里接过盒子,尹洛菲才渐渐回过神。
尹洛菲低头看蝴蝶飞舞,捏紧了盒子,抬眸看贺兰卫:“贺兰大人,你这是?”
“惊扰了姑娘兴致,在下不甚遗憾,礼物简陋,愿博姑娘一笑。”说完,贺兰卫转身往孟元院子去了。
尹洛菲伸手摸了摸自个儿面颊,有些烫,她转身看向贺兰卫,却见贺兰卫身影渐远。
“姑娘。”丫鬟见尹洛菲提着盒子发愣,轻声唤道。
“嗯。”尹洛菲眨眨眼,面上还带着绯红,她说,“记住了,我们出来在院子里扑蝶,什么也没遇到。不早了,咱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