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氏的总经理进小馆子吃饭,如果被好事者拍下来,说不定还能上一上新闻。
那些拼命追求功名利禄的人,大概是没有被功名利禄所累过。
唐曜森卸了一身重担,觉得最近这段时间是近几年来过得最舒坦的日子,当然,这些话他也不可能对一个外人说。
“这边离你律所近,而且记得你之前应该跟我提过,说这里的江鲜做得很不错,只是订得晚了点,没有拿到包厢。”
任凭季律师也知道这是他的场面话,但听了心里依旧很舒服,毕竟喜欢吃这家江鲜只是之前随口提了下,他却能放到心里,就光冲这一点已经很能博好感了。
“没有,我也不是这意思。”任凭平时巧舌如簧的律师也有嘴笨的时候,“我就是想说,这边太吵的话我担心你会不适应。”
在季律师眼里,眼前的男人是著名建筑师,顶尖事务所的创始人,还曾担任过钟氏的总经理,无论哪一条都足够璀璨,实在不像是会来这边吃饭的人。
不过唐曜森倒丝毫不介意。
“我没那么讲究。”他把菜本推过去,“点菜吧,你的地盘。”
季律师笑笑,也就不客气了。
点完菜之后趁着等菜的空档,季律师从包里拿出资料。
“按照你之前的要求我已经把遗嘱都列好了,包括一些……”
唐曜森拎了茶壶给自己添了点水。
“你们律所午饭时间很仓促?”
“啊?没有。”
“那就先吃饭吧,吃完再谈公事。”
如果不是因为事先知道见面的目的,季律师都要错以为那顿饭就是普通的朋友聚餐。
唐曜森自始至终都显得极为平静,直到吃完了,季律师才重新拿出遗嘱。
其实隔天晚上电子版已经提前发到唐曜森邮箱了。
“内容我都已经看过了。”他又大致看了眼,确定没问题之后问:“在哪里签字?”
一件原本应该很严肃很郑重的事,在唐曜森这儿几分钟就解决了,还是在一间环境实在不敢恭维的小饭馆里。
签完之后他盖好笔帽,把笔还给季律师。
“我明天下午的手术。”
“什么?”
唐曜森笑笑,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明天下午手术。”
季律师惊得长大嘴巴,半天才“啊”了一声,可很快联想到他突然要急着立遗嘱的行为,似乎一下就醍醐灌顶了。
“…什么病?”
“甲状腺癌。”
季律师又被打击了一下,毕竟光“癌”这个字就已经够吓人,反而唐曜森看上去极其平淡的样子。
“本来不打算再告诉别人,但你是我的遗嘱委托人,所以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季律师入行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其中不乏各界精英和各种成功人士,但像唐曜森这类并不多,他明明是商人的身份,身上却毫无一丝商人的俗气和激进,好像无论什么时候见他,他都是一副淡雅样子,甚至这会儿听他说生病了,癌症,语气稀松平常得好像只是跟人在拉家长。
季律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被吓到了?”唐曜森喝了口温水问。
季律师尴尬笑了笑,“有点,但不是被你的病吓到,是被你现在的语气和态度吓到。”
唐曜森眉心皱了吓,“什么意思?”
“怎么说呢。”季律师也喝了口水,稍稍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大概是头一次见到像唐总这么冷静的人吧,居然能够如此心平气和地跟人说自己得了癌症。”
“那不然呢?自暴自弃或者自怨自哀都不适合我,再说不冷静能帮到我?我体内的癌细胞照样存在,按照之前医生的说法,病人情绪波动可能会在短时间之内加重病情,所以怎么算我都应该保持冷静。”
“话是这么说,可真正能做到坦然接受的没几个人。”
很多病人甚至在医院得到确诊之后就直接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当然,这些戏码显然不会发生在唐曜森身上,只是像他平静至此的,季律师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季律师:“你生病的事,是不是只跟我说了?”
唐曜森:“这倒不至于,我事务所的合伙人也知道。”
季律师清楚,之所以会跟合伙人讲,大概也是出于工作原因,毕竟他后续要住院手术并治疗,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周围有亲密合作的人肯定要清楚他的身体状况。
“那您遗嘱里提到的那位梁小姐呢,她知不知道?”
唐曜森脸色神情显然愣了下。
季律师摒弃自己的原则,也顾不上是否在刺探委托人的隐私了,“她不知道对不对?”
唐曜森从短暂的波澜中回过神,“她暂时还不需要知道。”
遗嘱内容并不会公开,除非唐曜森手术出了问题或者病情后续无非控制,有些事提前都已经跟季律师交代好了,其实立遗嘱也只是防患于未然。
除了母亲早逝,唐曜森也算是顺风顺水地走到了今天,但他本质上其实是个很悲观的人,这一点跟粱桢倒有几分相似,所以怕自己一病不起,甚至直接死在手术台上,才想在入院之前把事情都交代清楚。
晚上与罗霄约在居酒屋碰头。
周围除了医生,罗霄是另外一个知道他得了甲状腺癌的人,也史无前例地在居酒屋里没有嚷嚷着要酒喝,两人简单吃了顿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