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内侍看眼前的貌美小宫女感兴趣,便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故意卖了个关子,悠悠笑道:“然后嘛,薛相公少年时在平夏城一战成名,天下还有谁人不知道的?”
西夏屡犯大宋边界,西夏梁太后挟着小皇帝李乾顺率五十万大军亲征宋朝。
就算安安分分地做个小官,薛崇越的运气也是够差的。
当时他当时是兵部司员外郎,七品小官,还被指派着随大军远征西夏。在文恬武嬉的本朝,这算是一项彻彻底底的苦差事。
这场战事本该是从仁宗皇帝以来,国朝与西夏之间的频繁战事中的一场。所有人,从亲政后主战的哲宗皇帝,到当时领兵的激进新党章惇,都没有想到,这个默默无闻的绿袍小吏,竟然是位深藏不露的神人,有终结宋夏之战的本事。
故事总要从薛崇越斗胆向章惇献策,预判了西夏出兵的时间与地点这件事说起。
章惇当时的反应是半疑半信。
半疑,自然是因为他不相信薛氏这样的小小官吏,能对战局有如此深刻透彻的领会;半信,却是因为薛氏的计策和他初期对西夏的判断几乎重合。不同的是,他只看到了这几日的战场,薛氏笔锋中的锐气,却直指梁太后与李乾顺的项上人头。
章惇也是个胆子大的,他决定一试。毕竟这第一步和自己想的一样,如有不对,他可以叫停。
于是,在接下来的半年中,西夏军队发现自己面对的宋军忽然奇异地强大了起来。
不,不是强大,宋军还是那样的孱弱,但他们却诡异地变聪明了。
宋军的小股部队永远能埋伏在西夏人的前面,然后给出致命一击——这感觉像是在和一个高手下棋,自己才走了一招,对方已经看穿了自己接下来的十步,并且永远在对的时间对的位置埋下了适量的棋子。
宋军太狡猾,太阴险了。
梁太后带着小皇帝御驾亲征,本来是为了鼓舞士气。几个月下来,连自己也险些被宋军捉去。
西夏军队开始兵分几路撤退。
国朝征战从未有过如此激越的时刻,宋军竟把党项人追着要逃跑。赵煦年轻气盛,当即令枢密使划拨了五万援军,誓要一鼓作气,永除党项后患。
“这些个党项人,到底要退攻哪里!泾原路也去,河东路也去,熙河路也去,五十万大军全散开了!”
营帐中,章惇紧盯着堪舆图,他身边还有枢密院派来的援军将领等人。
随后营帐中诸人的目光开始不觉看向身侧的年轻人薛崇越。
半年来,接连的胜利,已经使薛崇越在军中获得了足够的尊重和崇敬。虽然他还是个七品绿袍小官,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斯文,但是已没有人敢在他说话的时候插嘴了。
“平夏城,没烟峡。”
薛崇越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中淡淡说出这两处地名。
已经没有人会去问为什么了。
半年来的算无遗策,已经让宋军将领习惯性地认同薛氏的说法。
他们更愿意把薛崇越的说法当做是标准答案,然后努力向这答案上靠拢。
“不错!那两处新修了宋军堡寨,正在横山山嵌处,易守难攻,看样子党项人是想要强攻这两处!”
得到结论以后,章惇准备集结部队,大军挺近平夏城,守株,待党项人。
岂料薛崇越却摇摇头,说出了一句让在场人极为吃惊的话。
“章相公,此战可不血刃而胜。”
饶是当时的这些高官们认为薛崇越是不出世的战略天才,便如同从前的李广霍去病狄青那样的,他们也不敢想这么美的事。
不血刃而胜,怎么着,西夏人难道会中邪自己投降?
讲故事的内侍话音一顿,悬念吊得高高的。
“哎呀,曹内侍,你快接着说呀,别卖关子了!”几个小宫女纷纷轻笑着搡了那主讲的内侍一把,着急地催促道:“薛相公有什么办法兵不血刃呀?!”
这内侍气势摆足,讲演到了激昂处,声音也不觉尖锐了几分。 他明明也是听别人说的二手旧闻,此刻倒仿佛自己亲临那营帐一般,努力压低声线,模仿着想象中的薛崇越的声音,“薛相公当时说——”
只需焚烧平夏城和没烟峡两处方圆七百里以内的农舍和仓库即可。
薛崇越以手指代笔,在虚空中圈出了堪舆图的两处,淡淡道。
这话说完,章惇等人顿了半晌。
可不是烧了粮草就好了么!
西夏人一路后退,第一想要的便是想沿路攻下几座城池整修参军。从这个目的看,宋军新修的两处堡寨便首当其冲。
而今先烧了粮草,在西夏人攻城之前宋军悄悄撤退,那些党项蛮子攻下座空城,待仅剩的那么点口粮吃完了、想要出城之时,便会发现:饥劳疲惫的他们被好整以暇、摩拳擦掌的二十万宋军包围在横山中间。
可以说是请君入瓮、关门打狗。
这不是兵不血刃是什么?
然后,有人笑起来,高声而畅快地笑,“薛贤弟,日后位列三公之时,切莫忘了我们今日的情谊啊!”
金鳞岂是池中物,就凭薛崇越这本事,二十年之内,哦,不,他们这些人打心里认为,十年之内,他也许会成为国朝最年轻的宰执。
然而,此事到此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