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玠抬起手,捻了捻并不存在的一把老须。
他就说么,前世石榴街那帮泼妇何以整天找顾老太麻烦,却原来,是这老太太生得好看,招妒嫉了呗。
不过,最令他震惊的,并非对方的美貌,还是那身宫装。
莫非……顾老太……顾大虫……从前……竟是宫女不成?
徐玠凝目数息,复露恍然之色,在意识里用力一拍大腿。
这还真有可能啊!
当年他便一直觉着,这顾大虫虽凶悍了些,行止间却自有一番体度,谈吐亦颇不俗,最重要的是,她识字儿。
石榴街唯一识字儿的女人家,唯顾老太而已。
那些卖不出去的话本子,几乎被她一个人包圆了。
如厮老妇,如何会是寻常出身,却原来,她在宫里呆过。
徐玠好歹也是半个皇亲,自是知晓,宫里也有学堂,好些太监女官都识字,更有不少连四书五经皆是通读过的,学问大着呢。
思及至此,徐玠只觉心痒难耐,张了张口,忽又迟疑。
慢着,顾老太……叫啥名儿来着?
细想来,前世比邻而居几十年,他竟从没问过这老太太的名字!
咳咳,当然了,他一个孤老头儿,平白问人家老太太的名字,也确实有点太那个了。
没问才正常,没问才正常。
一刹时,徐玠思绪翻涌,只觉恍若隔世,下意识向前踏了两步,行至红药身前,温言道:“你……”
Duang!
一字未了,一只粉拳已然重重捶上了面颊。
“啊哟!”徐玠猝不及防,左眼眶一痛,忙伸手捂住。
然后,懵了。
红药也懵了。
咦,这谁打的刘瘸子?
再一低头,便看见了自己捏得紧紧的拳头。
这是……我打的?!
红药简直震惊到无以复加,张着嘴巴抬眸。
二人相顾无言,四目相对……不,是三目相对,毕竟徐玠把一只眼给捂住了。
随后,陷入了沉默。
红药动作僵硬地举着拳头,迎光端详。
她方才真打了刘瘸子?!
为什么啊?
我干嘛要打人哪?
红药完全搞不懂。
那一刻,她的手就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突然便紧握成拳,且中指指骨还凸了起来。
蓦地,红药的脑中,恍惚响起一道男子低沉的音线:
……顾老太,打人要这么着打才疼,你那王八拳有个屁用啊……
那是……刘瘸子的声音?
红药晃了晃脑袋,那些已然遥远的记忆,在这一刻渐而变得清晰。
对,是刘瘸子。
她想起来了。
突起指骨揍人的法子,确实是刘瘸子教她的。
第138章 好人
呆望着眼前少年,红药的嘴张得能塞下鸡蛋。
这般说来,她是用当年老刘教他的法子,揍了眼前这个小刘?
这话是怎么说的?
红药糊涂了,转眸处,却正正撞进一只又震惊、又委屈的凤眸之中。
“你怎么会这……”
Duang!
话音未了,徐玠眼前又是一只放大的粉拳。
他瞎了。
他抬手捂着俩眼,又是疼,又是气,又有点好笑。
这必是顾老太没跑儿了。
也只有这母大虫,才会有这般身手。
原来,这逢人且动两拳头的毛病,顾老太是打小儿就有了,倒真是白瞎了那样娇滴滴的一张美人脸。
这一刻,徐玠坚决不会承认,他其实是看对方那张精致小脸看得有点儿那啥了,这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家揍。
根本就不是好么?
他完全是出于这辈子想要做个好少年,不跟人打架,更不跟小姑娘一般见识的美好愿望,才硬挨了对方两拳头的。
他是好人、好人、好人!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然而,再一转念,徐玠却又咂么出了几分不对。
这不对啊。
他记得很清楚,初识顾老太……呃,如今想来,当年顾老太其实也没那样老,不过是白头发多些罢了,眉眼五官却颇为耐看,叫声“顾大嫂”还差不离,只不知何故,偏被人叫做“老太”。
或许,这是那些泼妇出于嫉妒给她起的外号。
徐玠乱七八糟地想着,旋即又按下杂念,转回正题。
记得当年他初识顾老太时,对方并不擅打架,除了骂人凶,也就会抡两下王八拳,时常被那些泼妇欺负。
还是他徐五郎看她被欺得可怜,才偷偷教了她几招。
那是他在京里跟人打架得来的宝贵经验,不消说,管用得紧,自此后,顾老太打遍石榴街无敌手,七十二路撕泼大法立下赫赫威名,泼妇们路过她门前,都要进去拜个山头什么的。
可是,那都是几十年后的事了,现下的小顾姑娘,怎生就会如此纯熟地打架了呢?
且那一招一式,怎么看都是他徐玠的徒儿啊。
这是怎么回事?
“对……对不住,我……奴婢……那个……奴婢不是有心的。”耳畔传来娇软的语声,怯怯地,带着极大的歉意。
红药真不是故意的。
她发誓。
她只是特别、特别、特别地不想听刘瘸子开口,仿佛只要对方一开口,她不想面对、不欲知晓的那些人与事,便要齐齐涌至眼前,令她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