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不久,宁妃祭文面世,皇帝陛下越发觉着美人有颗玲珑心肠,遂龙手一挥,连着赏了好些名贵的衣裳头面,其中有一条百褶裙,据说比淑妃娘娘去年仲秋节的那条裙子还要漂亮百倍。
有了陛下这番眷顾,钟粹宫摇身成为六宫最热闹之处,一时风头无两,连荀贵妃亦要退出一射之地。
至于死掉的邓寿容,鲜花着锦之下,谁又会记得那花肥是香是臭?
春分后的一日,红药奉命去钟粹宫送东西,宁妃娘娘十分赏脸,亲唤了她近前说话,还赐了座儿。
彼时,立在宁妃身边服侍的,是个圆脸大眼的中年女子,红药不记得她的名字,只知她姓宋。
这位宋姑姑显是比邓寿容更为得宠,在送红药出门时,红药亲眼瞧见,她的腕子上套着一枚极贵重的镶红宝石金绞丝镯子。
不说旁的,只说那上头镶的三块宝石,怎么也要值个三、四百两银子。
如此贵重之物,寻常宫人哪里戴得起?自然是主子赏的。
由此可见,宋姑姑在宁妃心中分量不轻。
除却这些琐事,红药的日子无波无澜,平静得好似玉带河轻缓的水波。
她的梦游已经好多了,红菱最近看她的眼光,亦少了几分幽怨。
转眼已是春深,那尚寝局门前的丁香已然开尽,落了满地浅紫的碎花,风过处,香气凋残,让人想起春尽花落的意象来。
谷雨过后,红药与徐玠见了一面。
坐在被浓绿笼罩的曲廊下,红药问了徐玠一个想了许久的问题:
“邓寿容的死,与我们有关么?”
问这话时,她的眼睛里,有着一丝掩不去的戚色。
活了两辈子,她其实早已见惯了生死,然而,这并不代表她可以时时刻刻坦然面对。
事实上,只要一想起邓寿容那张泡肿了的脸,红药心里就有种难以言说的滋味。
一个有头有脸的宫女,死了也就死了,甚至连死因都没查明,便草草将此事收了场,几乎无人过问。
这和前世的红杏,何其相似?
设若死的不是邓寿容,而她顾红药呢?
是不是她死之后,亦会如现在这样,被人们略略谈论两句,便被丢去了脑后?
而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分明邓寿容死得极为蹊跷,可偏偏地,那流传最广、众人笃信的说辞,却与她的死因毫无关联。
第189章 肥瘦?
红药有种隐约的感觉。
皇城中,似是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操控着宫中的风声,将那无谓到可笑的言论,变成了真的。
或许,那些人真正的目的,便是要以假代真,而真相则被那花团锦簇的谎言所掩盖,再也无人会去追寻。
“前世邓寿容当然也死了,只是,不是死在这个时候。”红药轻声说道,怅怅地叹了一口气:“我上回都与你说了,她是死在……”
“我觉得是红衣的缘故。”徐玠蓦地开了口,截断了红药的语声。
红药微微一怔,凝眉望他:“此话怎讲?”
她有点不明白。
红衣怎么又被扯了进来?
她分明已经被周皇后带走了,如今应该正躲在行宫,而周皇后眼下似乎并没有对付宁妃的打算,仍旧在行宫静养着。
既如此,红衣又怎会跑来弄死邓寿容?
莫非,这竟是皇后娘娘暗中动的手?
见她显然误会了,徐玠便道:“我非是说红衣害死了邓寿容,抑或是皇后娘娘出了手。而是说,邓寿容之所以会死,很可能是因为红衣活下来了。”
言至此,他留出一小段空白,容红药细思,旋即解释:
“之前你曾说过,红衣前世死在了上元节前后。可是这一世的上元节,她却被我们无意中救了下来。而她既然改变了命运,那么,与她相关的那些人,也就会相应地改换命途。”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红药缓缓点了点头。
片刻后,她忽似想起了什么,眉心一拢:“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你从前也说过差不多的意思,是从什么西洋来的一种学派的说法,他们把这情形叫什么什么量……”
“能量守恒。”徐玠接语道。
一刹儿的功夫,直有无限感慨。
他的娘亲真是惊才绝艳、无所不能,他猜测她可能出身某个大士族,因家中长辈获罪,不得不沦落风尘。
非如此,便不能解释她之博学多才,甚至以女流之身、精擅制艺之道,更遑论诗词歌赋、女红烹饪了。
而“能量守恒”这个说法,便是梅姨娘遗著中所述。
那本册子是单独埋着的,很薄,封皮上写着《高中数理化地》六字,里面的内容十分繁杂,天文、地理、算学等等尽皆在列,艰深广博,囊括天下万物。
徐玠研读良久,很是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偶尔亦会说予红药听。
此刻听得徐玠所言,红药立时颔首:“对,就是这个能量守恒。总归这个日子口老天要收一个人走,前世是红衣,今生就变成了邓寿容。”
言至此,她不由又想起了去年的行宫走水。
那几百名原该死去的宫人,尽皆得以活命,而上辈子一直活得好好的汤正德并其全家,则成了刀下亡魂。
果真是一报一还啊。
红药再叹了一声,神情有些恹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