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红袖所忧者,便在于此。
依照原本的安排,她本该从尚寝局直接调入六宫,职司也将往上升一等。可现如今,她却仍旧留在原地,所谓升等、所谓进六宫,根本无人再提。
这且不算,更让红袖不明白的,是帝后并太后娘娘调派的那些人手。
一些在红袖看来偷奸耍滑、蠢笨愚驽或惫懒无赖之人,竟扶摇直上,不但以入得六宫,且其中几个居然还升了等;而另一些明明勤勉踏实、聪明能干之人,反被清出了六宫。
红袖后来悄悄打听过,这些调离六宫之人,无一高升。要么分去六局一司,做些不当紧的差事,估计一年里头也难得见贵主儿一面;更有几个倒霉蛋儿,直接便被打发了惜薪司、司设监这等苦地方,也不知何时才能熬出头。
这般看来,红袖不曾进六宫,竟还是因祸得福。
可不知为什么,她不觉心安,反倒越发七上八下地,总怕哪天一觉醒来,便被发配去了外皇城。
因心绪不宁,红袖这一路上只觉燥热难当,不停拿帕子在脸旁扇着。只这天气委实太热,那些须热风根本不起作用,越用力扇便越是热得慌。
待行至景仁宫时,红袖已然有些头晕目眩,所幸那守门小监早识得她,问也没问,便将她放了进去。
偌大的院子空落落地,青砖地被太阳晒得几乎冒烟,满院花树都打着蔫,没点儿精神头。
直到踏上游廊时,红袖方才舒了口气。
比之庭院,廊子里却是凉森森地,那沿路微启的窗缝,正源源不断往出漏着凉气,没走上两步,红袖便觉得活了过来。
她将帕子拭净了汗,收好青伞,又立在廊下歇了片刻,方悄步行至偏殿门前,低声道:“红袖求见。”
“咿呀——”殿门立时被人从里拉开,大股凉风扑上面颊,随后,掌事宫女华禄清端秀的脸,便出现在了红袖眼前。
“哟,是你呀。”一见红袖,华禄清立时温声笑语,将门拉大了些,招手道:“进来罢,里头凉快。”
红袖忙谢了她一声,快步走了进去。
转过六扇屏风,红袖便瞧见,那殿角设着今年最时兴的连轴扇,一名小宫人慢慢地转动着手柄,羽扇旋转处,恰有凉风来,整间殿宇比外头凉快了好些。
荀贵妃却不在此处,而是在槅扇之后的凉厦歇午,红袖进屋时,便见贵妃娘娘正斜倚着美人榻,阖目养神。
凉厦的温度比外屋略高些,想是荀贵妃有孕在身,不好过于贪凉。
红袖悄悄向上瞧了一眼。
许是产期临近,荀贵妃瞧来比月余前更显丰腴了,宽大的齐胸襦裙将她衬得珠圆玉润,美艳之余,别有一番风韵。
“奴婢见过贵妃娘娘。”红袖屈膝行礼,复又不着痕迹地抬起头,往四下扫了一圈。
红杏并没在。
她莫名心头一松。
她实则是有点怕红杏的。
或者不如说,她在红杏面前很是心虚。
因为,偷偷向荀贵妃举荐红杏之人,便是红袖。
红袖荀贵妃的人。
两年前,她才进宫,因不怎么懂规矩,一时不慎竟犯了桩大错,且还恰好撞在贵妃娘娘手里。
接下来,便是最常见的戏码了。
荀贵妃先是极言要严厉处置这不知死活的小宫女,后经不住红袖苦苦哀求,终是格外施恩,不予追究。
自然,这恩也不是白施的。
从那以后,红袖便成了荀贵妃藏在六局的一枚棋子,而贵妃娘娘交代她办的差事,只有一件,便是物色合适的美貌宫婢,用以固宠。
此前芳琴、芳月那对姐妹花,便是红袖挑中的。只可惜,她们来景仁宫没几日,便撞上建昭帝撤换人手,两姐妹很不幸地又被退回了原处。
其后,红袖偶尔瞧见红杏,一时惊为天人,当下便向荀贵妃举荐了她,只荀贵妃彼时正忙于争宠,顾不上此事。
再往后,贵妃娘娘突然验出有孕,这天大的喜事自是令她欣喜若狂,同时却又生出一层隐忧,生恐建昭帝冷落了景仁宫,遂听从红袖的建议,将红杏调拨了进来。
如今,红杏“诗婢”的名头已然响遍内宫,红袖便生出了一种危机感。
荀贵妃的手段,她比谁都清楚,那就是一只笑面虎,笑得越甜,你的下场便越惨。
若红杏生得寻常些,只怕还能留下一条命,可偏偏地,她是个容颜绝世的美人儿,且,正值豆蔻年华。
照红袖揣度,怎么着红杏也比荀贵妃年轻个七、八岁。
如此年轻鲜嫩、艳冠群芳的美人,荀贵妃哪里容得下?
而以红杏的聪明,必定也早知贵妃为人,红袖不认为她会老老实实坐以待毙。
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反击。
红袖最担心的,便是红杏知悉前事之后,一气之下,拿自己开刀,用以威慑荀贵妃。
这位诗婢如今正在建昭帝的心尖儿上,她可能斗不过荀贵妃,但捏死一个红袖,跟捏死只蚂蚁也无甚区别。
“你来了,起来说话罢。”荀贵妃慵懒的语声传来,拉回了红袖的心神。
她忙应了个是,直身而起,恭声道:“不知娘娘找奴婢有何事?”
“哦,没什么,就有个人想跟你打听打听。”荀贵妃的语气有些飘忽,似是心情欠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