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这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徐玠的身后。
“那一位不进来么?”蓑衣男子答非所问地道。
嘶哑的语声,如枯枝刮擦着铁器,格外让人不适。
徐玠却是一脸地漫不经心,回首看了看,复又转过头,两手一摊作无奈状:“人家又不听我的。”
蓑衣男子不说话了,身体却绷得笔直。
他二人所言,自是那黄须汉子。
看得出,蓑衣男子对其人颇为忌惮。
“还是说说你罢。”徐玠转开了话题,抬手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地盯着蓑衣男子:“我说,你是老几来着?”
半带玩笑的一问,并未得来对方的回应。
他也不虞这话中透出的信息,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笑起来:“罢了,不为难你。我换个问题。”
他放下手,清幽的凤眸专注地凝在蓑衣男子的身上:“你既然来我,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应下了?”
蓑衣男子依旧沉默着。
就在徐玠以为他仍旧不肯作答时,耳畔便划过了一道低语。
“是。”
只有一个字。
且显然不是徐玠说的。
更不可能是门外的黄须汉子说的。
徐玠笑起来。
“很好。”他瞬也不瞬地目注蓑衣男子,眸光陡然变得锐利,问道:
“理由呢?”
沉沉语声,几被风雨淹没。
蓑衣男子标枪般地挺立着,半晌后,方才吐出一句话:“我不想一辈子当影子。”
他顿了顿,似是在聚集力量,很快又道:“我想活得像个人。”
话音未落,他蓦地探手入怀,迅速取出一物,掷入水中。
“扑嗵”,浅池炸起水花,搅碎了那道人影。
“投名状。”
蓑衣男子说出了最后三个字。
当晃动的水面归于平静,徐玠眼前已再人影,唯寒雨满天。
他笑了笑,上前几步,拾起了池中之物。
那是一个牛皮缝制的小袋子,袋口封着厚厚的火漆。
“还挺周全。”他掂了掂牛皮袋儿,唇角犹自勾着,眸色却是冰寒。
北风呼啸而来,那一层浅水时而破碎、时而聚拢,总也没个定处。
徐玠孤立于池畔,凝望着水中变幻的倒影,久久不曾离开……
第400章 姑嫂
玉京城的这一场雨,歇了下、下了歇,浃旬过后,方得见几许阳光。
雨霁初晴,自是教人欣然,只可恨那天气却阴冷得紧,北风一吹,骨头缝都能给你冻住。
这般天时,头一个苦了的,便是那些贫户。
薪炭价皆往上窜,烧火取暖殊为不易。所幸那米价倒没怎么涨,城中亦鲜见外来讨饭的流民,那市面竟是比往年安详得多。
据说,这是因了这些年天时不大好,关外粮食年年欠收,故从去岁起,好些地方便改种了朝堂大力推进的新粮种,如白薯、红薯、玉米之类。
这些作物不大挑天气,一年下来总能有所收获,农户们拿来自吃或将去换了米粮,皆是成的。
这传闻如今遍及京城,也不知其真假,百姓们唯一真切的感受便是:那街头巷陌烤红薯、烤玉米的小贩,确然比去年多了好些。
所谓多贱少贵,这卖的人一多,价钱也就自然而然地卖不高,倒是让不少穷孩子偶尔也能尝个鲜,而满街飘来的烤食香气,亦暖了这寒冷的冬日。
不过,这些庶民们卑微的快乐,贵人们是不屑于多顾的。
于他们而言,四时节气各有意趣,莲湖观月、花径听曲,这是热闹;冻笔开砚、绿暗红嫣,这是风雅。
总之,只要他们乐意,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都能当大年下那么过着,谁又能说什么呢?
便如今冬,那定国公府花宴的请柬一出,便立时引来宾客如云。
大齐朝就这么一位一等公,又是难得举宴的,这热闹便不止是热闹了,而是又多了一重尊贵。
作为国公府的姻亲,东平郡王府自亦需得捧这个场。
因王妃朱氏正与三夫人安氏于“别庄养病”,王长子夫人又在孕中,二夫人苏氏偶有微恙,故此番领着众女眷赴宴的,乃是四夫人宁氏。
这原也无甚紧要,不过一个虚名罢了,领头儿的还要多担些干系呢,宁氏倒还情愿不出这个头。
只可惜,在有些人看来,这安排却充满了恶意,是在明着打上房的脸。
“大嫂也就罢了,何以二嫂也不去?四嫂倒是给小妹说说这个理儿呢?”
王府东轩的暖阁中,那氤氲了满屋子的暖香,亦化不尽蓬莱县主徐婉贞此时面上的寒霜。
说话时,她始终半垂着眼,专意打量自个儿的手指甲,看也不看自家四嫂,一张脸冷得能往下掉冰茬子。
因今儿正逢各房下人领月例,宁氏怕众女眷被此事耽搁、有个先来后到的,便提前安排了这处暖阁,烧了熏笼、点了炭炉,提供香茶果点,以使诸人于启程前暂歇,也免得立在那风口里挨冻。
此乃她一片好意,而此际看来,徐婉贞一点儿不领情。
看着那张倨傲而冰冷的脸,宁氏颊边的笑容便有些发僵。
她提起帕子按了按唇角,将那笑容揉化开了,方好声好气地道:“三妹妹昨儿不也去瞧过二嫂了么?她都病得起不来榻了,那样子怎么去外头吃酒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