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执监头戴天青色的冠冕,面容严肃冷静,端然坐着,身形有些清瘦。他眼角有了深深的皱纹,眼睛却明亮的很,整个人给人一种无法言说的压迫感。尤其是他抬眼看过来时,威压之势格外明显。
就是眼前这个人,执掌钦天监几十年,伴随辅佐了齐国数代君王,到齐叔晏这里,他却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
孟执监淡淡道:“星象早就有异,我给你说过,早早把公主的婚事定下来才稳妥。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要我怎么办?”
常山道人本想指着他鼻子骂,又硬生生地垂下手,重重“哼”了一声。
“你不是说有主星移位之势吗?”常山道人放低了声音,“主星移位之势,顶多也就是皇位不稳,有人藏了祸心而已。”
“天主红狼,紫薇主皇气。现在紫薇之位还安分的很,齐叔晏这个皇位肯定还当的,你当我是瞎子,这都看不出来?”
孟执监叹,“我又没说殿下他皇位坐不稳,只是……只是这红狼之势有点怪异,不知道到底是何意味。”
“先不管这些。”常山道人一转头,看着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的江太医,“姓江的,你说说,你刚才查的,那个有可能改变齐叔晏死局的女人,在哪里?”
钦天监忙了这半个月,无非就是忙这个:齐叔晏生来就是荧惑守心,生死困局一直没破,直到前些日子,红狼星移位,似是突然有了转机,隐隐有要破局的趋势。
而且看卦象,那引子,还是个女人。
这局困了齐叔晏十几年,一旦找到这关键的引子,钦天监之前占卜而来的齐叔晏活不过十九的卦象,就能打破了。
但这事既是好事,又是秘辛。世人只知道齐叔晏自小被送入道观,年少为帝,对他生来就被下蛊,忐忑的命格一无所知。
所以哪怕卦象陡然有了这么大的转机,众人也是一再谨慎,不敢走漏风声半点。
“在上饶太阴。”江太医道:“我已经吩咐人下去了,今天晚上应该就能找到。”
“然后呢?”常山道人敲了敲桌子,“找到人了你们打算如何?”
“把那个女人接进宫里来么?”
江太医和孟执监都凝眉不说话。常山道人气得险些要掀桌,他说,“你们这是要逼着钰儿下位是罢?”
“要把那什么破局的女子带进来,然后撮合她和齐叔晏?”
“你勿要激动。”江太医抬手,“目前也只是先把人找到,其余的事情要再商量。立后兹事体大,岂能儿戏?”
“亏你们也知道不能儿戏。”常山道人顺了顺气,“我今日,不过是把丫头喊过来坐一会儿,你们就闹出了这样的事,要我如何跟她交待?”
“告诉她,要想齐叔晏活命,你们就得把另一个女人迎进来,和她一起侍奉齐叔晏?”
“休得胡言乱语。”孟执监开口了,他一双眸子带着寒光,“我们也不想这样,但事已至此,我们能如何?”
常山道人站了起来,“不管你们能如何,反正钰儿若是受了一点委屈,我就立即把人带回去,管你们是破局还是困局。”
“你要去哪儿?”江太医见他要走,又怕他激动生事,“孟辞和犬子已经进宫去禀告了殿下。这事殿下既已是晓得,那自有他的打算,你不可胡来。”
“哼。我胡来。”常山道人回头,“我能胡来么?”
“你们上下老少把齐叔晏看得比命还重要,旁人哪里敢生事。就是公冶家的……”他说公冶家说漏了嘴,突然一怔。
孟执监满脸寒气地抬头,看着他,“这件事,我劝你最好守口如瓶。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再翻出来,只会惹出嫌隙。”
江太医缄默不语。
“哼。”常山道人已经无话可讲了,顿了一晌,才回身掀开帘子。
他说,“做了错事就是做了错事。你们除了能瞒着自己,和不明所以的傻子,谁也瞒不住。我看公冶家那个二小子,很有几分本领,你们要小心他……”
忽然停住。
他进来,是想看看闽钰儿醒了没有的。方才孟执监煞气冲天地进来,他顿时知道有不好的事情要来了,赶忙用了迷香让小妮子昏睡了过去。
没想到再进来的时候,闽钰儿已经不在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榻,她去哪儿了?
***
皇城里外,像是极端隔开的两个天地。高墙里宫院深深,只有沉闷的钟声贯彻。皇城外,却是杨柳夏蝉,闹市喧嚣,乐府上的横栏站满了莺莺燕燕,罗袖生香,推杯换盏,端的是一片好景色。
闽钰儿坐在马车里,只隔了一道轻纱的帘子,却对外间的热闹视若无睹。
她今早换的披纱襦裙,窗外的风吹过来,像是柳絮一样轻轻扬了起来。环抱着膝盖,闽钰儿垂下头,整个人蔫到无以复加。
她裙边的细纱被覆住,公冶衡掀起了长袍坐在他旁边,看着她整个人以是安静一路了,不由得开口道:“嫂嫂不开心了?”
闽钰儿不说话,下唇已经被咬的殷红。
“可是,还在想刚才听到的事?”
小姑娘的眼眶陡然红了些。她有些忍不住,又怕在公冶衡面前丢脸地哭了,只好偏过去,背对着他,慢慢地憋回眼泪。
可还是没忍住。闽钰儿胆小,却是极少哭的,可这时候,小姑娘的泪说流就流,不一会儿就打湿了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