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他接到陈老板打来的电话,说是要他回国回公司帮忙。
他直接拒绝了。
在这里他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人生,再加上曾经的诺言,是真的不打算回去。
而那天晚上,沉寂已久的手机忽然来了消息。
【真的不回去吗?你不想再见见她吗。】
【你已经忘记她了吗。】
“糖糖?”国内唯一他能惦念的人,就只有她。然而手机的话令他眉心深深蹙起,“糖糖还没有投胎?”
当年对方信誓旦旦只要他出国不回来,她就一定会往生。他屡次追问,对方嘴巴紧的跟老蚌似的,问不出有用的信息。
这话又勾起了他压在心底的回忆。那一段日子,是他曾经十六年灰暗人生中唯一的光亮。无数个清晨在晨曦中醒来,看到彻夜守在他床边百无聊赖晃着腿的女孩,他心中都格外安心。
下跳棋都要闹着悔棋、让他给翻书、监督他早起学习……
不到半年的朝夕相处,她是朋友,是知己,是妹妹。
置身于陈煦体内,他每时每刻的情绪她都完全感受的到,因此深深动容。
于她而言是一个早就遗忘的梦境,而于对方来说,竟然是最弥足珍贵的一段时光。
那个晚上,陈煦辗转难眠。
手机虽然是个坑货,但从来不会撒谎。它说能见到糖糖,在陈煦看来就是对方还徘徊在人间,没有解脱。
十年了,一想到冰雪可爱的女孩现在孤零零的游荡着,也许丧失理智变成怨鬼,永世不得超生。
第二天一早,一夜未睡的他给父亲打了电话,同意回去帮忙。
“不厚道啊兄弟,你就这样把这么大个摊子丢给我们,太不人道了!”公司的二股东听他说要回国几年,差点没抱着他腿哭出来。
“我相信你,公司的事我也不是完全不管,”他拍拍好友的肩,“我会回来的。回国是有些急事。
“好好,等你快点回来啊,”一听他会回来,好友一抹脸,翻脸跟翻书一样,顿时喜笑颜开,“什么急事啊,你之前不是说没打算回去吗。这些年你都没回去过一次。”
好友只知道他跟家里人关系淡漠,常年在外家里也没个人关心一句,很是为他打抱不平。
“我要找个人,我妹妹。”
西装革履、眉目安然的男人,自言自语一样道,“我既希望见到她,又希望见不到她。”
时隔十年,他再一次踏上故土。
进入了父亲的公司,帮着打理家族产业,他回国几次老宅,但没有见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两年后,他28岁那一年,他终于放下心,觉得手机是在骗他,糖糖早就应该转世投胎去了。他向父亲提出回去大洋彼岸的想法,并言明对家里这一切都没有一点想法。
他是当着继母和弟弟的面这样说的,甚至提出可以签放弃财产的协议。
他放下对故土最后一丝留念,准备回到该去的地方,继续属于他的自由安稳的人生。
--可是命运不肯放过他。
在去赴昔日同学,就是学生时代那个不信邪、非要跟他一起踢球,后来出了交通事故的新来的转校生的约当天,他再一次收到黑色手机的短信。
【最后一次问你,要不要跟我签订契约。没有下次了哦。】
以为手机终于放弃缠着他了,他如释重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却未曾想到,这真的是手机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那个晚上,他没有喝很多酒,却莫名其妙醉倒了。恢复意识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置身在一片幽暗的湖底,上方的光亮透进来,湖中影影绰绰,水草摇曳。
他看到自己随着幽绿的水波漂浮,手被泡的发白,满是褶皱。
亲眼看到这一幕的唐恬,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用力咬着嘴唇到发颤,心口像是压着块石头沉甸甸的。
从天堂到地狱只要一个晚上,就能天翻地覆。
成为鬼魂之后,他的思维和情绪混沌而茫然。
他是个淡漠的人,死了也没什么执念。漂在水里很久,都快忘记自己是谁的时候。
隐约听到神神叨叨的女人声音说着什么结阴亲之类的事,声如鬼魅。
然后那个晚上,他见到了久违的故人。
容颜依稀看得出幼年时期的模样,已经变成清秀美丽的女子。那双眼睛还是那样清澈如水,惊骇地倒映着他自己泛青的死人脸。
--原来,手机说的他们的再见,是以这样的方式。
人世间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死。
不甘、懊悔、不舍、渴望、怨恨、执拗……
浩瀚如黑海的情绪一瞬间把唐恬从头至踵的湮没,她挣扎着醒来,看着面前与她额头抵着额头的男人,他的脸色白的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带着水渍的黑色发丝贴着鬓角,高挺的鼻梁和薄唇和下颚勾勒出刀削斧凿似的线条。
想到回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唐恬心中酸楚。
“抱歉……”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造化弄人呵。
男人向后退开,唐恬额上的冰冷随之离开,狭窄逼突的被窝内恢复了暖意,心中没来由的徒留一抹怅然。
他张开手,将怔愣的少女整个拥抱在怀中。
他没有办法说话,她脑袋靠着硬邦邦的胸口,明明没有心跳死寂的吓人,却奇异地懂得了他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