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看到姜域来上朝，就想起来这些箱子了，就有一点生气。”
苏得意跪坐在他面前，把披风裹在他身上，有些不解：“陛下还在生六王爷的气？”
“不是，是生皇后的气，”他抬手指了指面前的箱子，瘦削的脸颊鼓了鼓，用跟长辈告状的那种语气，跟苏得意说，“你还记得不，她说要是自己的嫁妆不够，就让六皇叔帮她添一点儿。她也知道自己嫁妆都陆陆续续赏赐出去了，没剩多少值钱的东西，却还是把我送给她的都还给我了。最后宁愿跟六王爷借钱，却不肯来把这些东西拿回去。”
苏得意讪笑：“可能是怕进宫后遇到陛下，不好意思吧。”
“苏得意，你劝人的水平越来越差了，”他支起胳膊捧住脸，宽大的衣袖因为这个动作滑落手臂，虚白干瘪的皮肤下，血管和筋脉清晰可见，“皇后太恨我、太想同我划清界限了。所以，才把这一件一件的东西，都留在了宫里。”
“……嗯。”
“当然，我还是气自己多一些，”他忧愁叹气，“后来听那个宫女说，皇后其实很早就把箱子收拾好了。我若是早些来丹栖宫找她，说不定就能早些看到这些，就能……”
就能怎么样呢？
能把值钱的东西都送给她？
把最珍贵的宝物都带去乔家？
还是把宫里她最喜欢的迦南香全部给她用？
她可能也不会收下吧。
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像是被春光刺到了，所以闭起眼睛缓了缓。
苏得意看出了他的不适，赶紧道：“陛下，咱们回成安殿里歇息一下吧？您早膳就没吃下几口，刚才又强撑着上完了早朝，现下该饿了吧？老奴已经让御膳房炖好了鸡汤和燕窝粥，您稍微吃一些。”
他摆了摆手：“我一点儿也不饿。苏得意，你扶我起来。我要去见见皇后。”
“陛下，冰库里好冷，您别去了吧？”
“怎么能不去呢。我现在超级想皇后。想去告诉她，春天到了，天气很暖，日光很亮，桃花开得很好。”
所以，她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醒过来这件事了。
第139章 姜初照（番外3.2）
她不醒来，我就过去。
进入五月, 蜩螗欢恣，如沸如羹。江南那边生出不大不小的躁动，好在是扬州乔家托官场旧友送来了八百里加急的信, 姜域手握尚方宝剑，代替他去了江南。
刚到六月, 姜域已平息了江南诸事, 揪出了几个品阶不高的小官, 在江南就地处置后就连夜往京城赶。但姜域并未觉得事情已经稳妥，在信中说，江南官场勾结，暗流汹涌，有更大的阴谋等待圣上明断。
六月初五, 他站在城南门的烈烈日光之下, 迎接他的六皇叔回来，手里的冰糖葫芦晒化了好几次，他又不断吩咐小太监去宝食街重新买。
苏得意看着这孱弱的小主子，就这样想到那边岁末, 风雪肆虐, 他随着当时的主子——先帝爷去城北门迎接驻疆归来的六王爷。
那时候的先帝爷啊，身子也如小主子现在这般虚飘，但还是坚持着要去北门：“小域他在北疆呆了这么多年确实太委屈了, 朕得去哄一哄他才行呀。”
今日, 他也劝了小主子不要去城门了, 外面太晒, 他风寒刚好, 若是再染上暑气, 那又得卧床好几日。
但小主子也没听, 见苏得意不动弹，便弯腰自己捞过鞋履穿上，还笑问：“苏得意呀，江南佳丽地，但你知道六皇叔为何不愿意在那边停留，处理完事情后就快马加鞭地往京城赶吗？”
这话问住了苏得意。他想了会儿，想到了一个很是诛心的答案，但又很快否定掉了——这么多年，六王爷有无数个机会能把皇位夺走，但他都没这样做。
所以不可能那个答案的。
就听面前的他轻声道：“六皇叔知道我身子骨不太好了。”
苏得意赶紧替六王爷找补：“六王爷他素来温和，不会做……伤害陛下的事。”
“你听朕把话说完呀，”他扶着苏得意的肩膀，撑起身来，“他知道我身子骨不好，怕我叫京城里这些位高权重又吵嚷不休的高官们欺负了去，所以才这般着急忙慌地要回到京城，到我身旁，为我撑腰。”
苏得意怔住。
“苏得意，我心里有愧。”
“陛下愧对谁？”
他望向窗外，喃喃道：“愧对六皇叔，愧对阿厌，愧对乔家。”想到什么，低头对苏得意苦笑，“朕猜六皇叔已经见过乔尚书了，朕写给尚书大人的那封信，他应当也看到了吧。”
苏得意赶紧低下头去。但眼泪还是没收住，吧嗒吧嗒地往地面上砸。
那封信，苏得意是知道的。陛下写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研墨呢。
但只瞧了三行，他就再不敢往下看。可他依旧小瞧了这三行，到今日再想起来，仍被这刀刃箭矢般的话，给刺得心脏生疼。
【乔尚书亲启。
朕万分愧怍，终日难安。思来想去，还是要让你知道呀。
朕把你的女儿，弄丢了。
……】
“现在得去城南了，不能再让六皇叔等朕。”他说着，松开苏得意，极其缓慢地往殿门走去。
才二十六岁的男儿郎，腿脚却在过去一年的病痛中变得不太好了，而且他还经常不听劝，一想起皇后就往冰库里蹿。于是现在，胯骨处、膝盖处、手肘处都患了很严重的风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