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明白的,他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因为于他而言,妻妾成群这样的事他是打心里排斥的。和一个人建立起可以相互信任的亲密关系尚且不易,更何况是与一群人?若是精神上不能足够亲密,身体上的接触岂非更成了一种折磨?更遑论她们若是始终忠心于她们的家族,她们将永远都站在他的对立面。
而人,又怎会不忠心于自己的家族呢?
他从未像喜欢桃花那样单纯地去喜欢过一个女人,然而严寒酷暑中,又哪里会有桃花盛开?
一瞬间心灰意冷,他背过身去,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长安默默地行了一礼,退出殿外。
殿前廊下,爱鱼还在跟那只鳖玩耍。爱鱼显而易见甚是快活,但那只鳖快活么?长安认为:未必。
不管是人还是动物,以违反自己本性的生活方式活着,总归不会快活的。
是夜长福值夜,长安跟着郭晴林去长信宫滴翠阁。她袖中藏着一只毛绒球,这就是她今夜的防身武器了。
滴翠阁中还和以前一样,一楼都是屏风。长安端着烛台给郭晴林照明,两人七弯八绕地来到通往二层的楼梯旁。这回郭晴林却并没有上楼的意思,而是示意长安去楼梯背面的死角。
楼梯下面的地上钉着一枚不细看便不会被发现的小小铁环,郭晴林俯身用手指扣住那枚铁环用力一拉,竟将地面拉出一个三尺见方的小小洞口来。
长安探头看一眼那黑乎乎的洞口,郭晴林在一旁道:“下去。”
长安端着烛台小心翼翼地下了洞口,还不忘回身提醒郭晴林:“师父注意脚下。”
郭晴林轻笑:“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话音方落,长安脚下忽然一个踏空,身子一斜向下面栽去。
郭晴林一把拎住她的后领子。
长安惊魂未定地稳住身子,好在手里的烛台没有掉出去,她当即护住乱晃的烛火往脚底下一看。擦!原本都是一尺高度的阶梯,刚要踏足的那一层忽然变成了两尺高度,这要是头一次下来又没注意脚下的人,十个有九个都得中招吧?
“师父,这么大个机关在这儿您都不跟徒弟说一声,是不是摔死了徒弟您好重新收一个呀?”长安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郭晴林放了手,道:“你知足吧。要不是你前头那句关心之语,我都不会拉住你。当年我的师父可就不曾拉住我。”
长安心头一缩,这可是郭晴林第一次在她面前主动提起他的师父。
“师父,您真是天下一等好的师父,自从拜您为师后,徒弟好几次做梦都笑醒了呢。”长安没脸没皮地奉承道。
“少贫嘴,快下去!”郭晴林道。
这次长安不敢大意了,小心翼翼地下到阶梯底部,居然还有扇铁门挡道,且这扇铁门的锁十分先进,不是现下流行的那种外挂式,而是缩在门板里的。
她乖觉地侧身让到一旁,郭晴林掏出钥匙开了锁,推开门。
长安往里头一瞧,还是一片黑暗。
郭晴林接过她手中的烛台去一旁点灯,随着地下室里光线渐渐明亮,长安也基本看清了这间地下室的全貌。
整个地下室的面积大约与上面一楼大堂差不多,高度有些矮,所以给人的感觉比较压抑。承重做得很巧妙,只在四周有承重柱,中间没有承重柱影响整体布局。右手边顶上的角落里有个小小的气窗。
四壁都置有木架子,架子上规整地放着大小与形状都一致的木盒子,看上去整整齐齐井然有序。
中间一张长桌,两张凳子,除此之外,再无余物。
郭晴林点好了墙角的莲花灯盏,将烛台放到长桌上,对长安道:“左手边架子第二层第三个盒子,去搬过来。”
“是。”长安过去抱起那只两尺见方的盒子,只觉沉甸甸的,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何物。
“师父,盒子拿来了。”她将盒子放在桌上,殷勤道。
“自己打开,看要学哪一本?”郭晴林看着对面的墙壁,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长安愣了一下,心想:郭晴林今晚是大发慈悲不成?竟如此好说话。
她当即打开盒盖,发现盒子里装的都是书,名字千奇百怪,什么《必经》《方剂概述》《集草堂小札》……光看名字你绝对想象不出具体内容。
长安拿了那本能让她联想到药方的《方剂概述》大略翻了翻,里面果然都是药剂的配方,最妙的是上头还记载了每种药会对人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师父,徒弟想先学这本。”长安将书递到郭晴林面前。
郭晴林扫了眼封皮,抬起脸似笑非笑地看着长安。
长安一脸单蠢地问:“师父为何这样看着徒弟?可是徒弟不知深浅了?”
郭晴林道:“我不过在想,能做师徒大约真的是种缘分,就连这眼光,都与为师当年一样。”
长安心中觉着他这话说得有些别扭,太温情了,不太像他惯常的风格。
郭晴林起身,亲自去旁边的架子上搬来几只盒子,里头有各种药材、矿物、瓶瓶罐罐以及一些戥秤碾子之类的工具,有条不紊地在长桌上摆放好,然后一件件地跟长安介绍。
长安一边认真听着一边心中嘀咕:郭晴林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虽说认真的男人最迷人,但……一个邪魅狂狷的大变态忽然变成了一个温和可亲的好师父,她真觉得瘆得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