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镇北侯不能翻身了吧?”
“我回来时,父皇已经他下了诏狱,人证物证俱在,事实清楚,任他有滔天的本事,这次也难逃法网!说来也是他蠢,非造我的谣言,事关皇嗣,父皇令他回京申辩,他不愿来也得来!”
“且我就在西北,他也不能拿着北羌进犯的借口拖延回京,哼,只要他进了京城,老虎也得给我卧着,龙也得给我盘着!”
“屁话,他算什么东西,真龙天子是你爹!”朱嗣炯大踏步进来,瞪了一眼儿子,“越大越不像个样子!”
朱祁睿嬉皮笑脸道,“龙爹别生气,儿子说错话了。”
万碧早已起身迎了过来,挽着朱嗣炯的手说,“别和这坏小子置气,快坐下歇歇,我叫人温了酒,你们爷俩喝几盅?”
去了心头一大患,朱嗣炯的确畅快,朗声笑道,“今日高兴,咱们一家人多久没聚在一起吃饭了,去,把含山叫来!”
宫人应声要去,朱祁睿忙道,“我去我去,我跑得快!”
说罢,他一溜烟儿跑了,待出了凤仪宫,他抹了一把汗,心道:小妹啊,你和你苏哥哥说完话了没,老哥我可要捉你去啦!
第102 怅然
跳脱的皇长子一走,殿内顿时安静不少, 小雅看帝后二人似有话要谈, 颇为自觉地带着一众宫人,齐齐跪安无声退下。
朱嗣炯早看出来万碧不对劲。
她虽一直在笑,但时而迷离恍惚, 时而若有所思, 眼神中更是微露出一丝哀伤。
二人多少年的夫妻,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朱嗣炯略一思索,哪里还能不明白她的心事。
心中难免有点酸溜溜的,他倒了一杯茶,试试恰可入口,便凑到她嘴边,“阿碧,睿儿平安回来,本是高兴的事, 看你似乎不太痛快, 可是因杨广之事伤心?”
万碧就着他的手喝了口茶,叹道, “说不难过纯是瞎话唬你,他几次救我,因我去了西北,又因救睿儿丧命……我总觉得对不起他。”
朱嗣炯对此话很不以为然,食君之禄, 忠君之事,身为臣子理当为主君分忧。
但他也只敢暗暗腹谤,并未在脸上表现出来,温言道,“我已追封他为西宁侯,按王侯规制下葬,也算是聊以慰藉吧。”
万碧默然半晌,忽沉声问出疑虑已久的困惑,“你是不是一直知晓他对我的心思?”
“是。”
“那你还将他放在我身边?”
“就是知道他那点子心思,我才放心——没哪个侍卫比他更忠于你!”
“我和他的流言断断续续总有人传,你当真不介意?”
这便是有点质疑的意思了,朱嗣炯哑然失笑,停顿了会儿说道,“我若是连你都信不过,这世上也没人能信了。”
“阿碧,所有决定都是我做的,你犯不着因此自责内疚。听睿儿说,他死前很是释然,这样的结果于他而言,许是得偿所愿也说不准。”
不如说是解脱更为准确,但万碧不欲就此再与他讨论下去——当着夫君的面,对一个爱慕自己的男人唏嘘不已,就是朱嗣炯再大度,说多了他也会不高兴。
“苏翎能否承爵?他可是杨广的亲儿子!”
提起这事,朱嗣炯不由苦笑一声,“我和他私下提了,想要公开他身份,但他不乐意,苏氏和杨广之事,怎么说也是宫闱丑事,他也许觉得颜面无光。”
万碧长长叹了口气,“苏翎这次回来,和我生分不少,我猜这孩子应是知道当年旧事,怨上我了。”
朱嗣炯一怔,“他怨得着你么?小人作恶,要恨也是恨小人,若他连这点都看不明白,可就辜负你我的心了!”
“总归才十三四的孩子,你能盼他看明白什么?他母亲因我受苦受难,如今罪魁祸首也早死了,这股无名火只能发到我身上,唉,我只盼着过一阵子他能醒转过来。”
朱嗣炯内心也不甚平静,摇头叹道,“苏翎自请镇守西北,我还说奇怪,原来竟为这缘由。”
“你答应了?”
“他态度坚决,我也只好准奏——阿碧,他父母之事是个意外,你我皆已尽力补救,你万不可因此难为自己!”
的确是个意外,自己本不应出生,苏翎如是想。
没有哪个孩子不希望自己父母是恩爱夫妻。
未见到父亲之前,他还曾对父母之间的关系报以幻想,但从父亲口中得知始末后,他方知道,自己的出生竟是这般阴差阳错。
父亲提到皇后时,眼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情意,言语中隐约透着着怅惘,虽极力掩饰,却仍瞒不过敏锐的苏翎。
他突然间明白,缘何母亲宁肯远走他乡,也不愿和父亲在一起。
听说母亲姿容原本不输皇后,他脑海中突兀地浮现出母亲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她到底是下了多大的狠心,才亲手毁了自己的容貌!
即便知道皇后无辜,他也无法坦然从容地面对皇后。
因此,他选择离去。
看着因他归来而雀跃不已的含山,一种淡淡的酸楚袭上鼻尖,他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平静,“含山,待我父亲下葬,我就要去西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