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令绯叹了口气:“一同沉于泥潭,便是一同的脏污。”
燕澜拉过虞令绯的手把玩着,静静道:“非是朕大发善心,只他卫家满门忠烈,现下就留了个他,还被太后强行扣在宫里做太监,以后卫家是无后了。”
“他既有心报仇,也是帮了朕一个大忙,朕有心宽恕他一二,也算全了当年卫家对大煦的忠义。”
话已至此,虞令绯便未再说什么。
卫书有罪,但卫家何辜,死去的人不能复生,于皇上而言,只能在卫书身上补偿一二了。
但到最后也没轮着皇上来做这难得的善举。
暮色到临之际,卢德新打外面进来,小心道:“回皇上,卫书死了。”
虞令绯正歪缠着燕澜要悔棋,闻言笑意渐消,燕澜将手中的棋子抛回了玛瑙制成的棋罐,道:“如何死的?”
“说是咱们离去后就径直出了宫,皇上没交代拦着,太后也没拦,只让他徒弟跟着去了。”
“结果寻到了东城桂花巷子里的一个宅院前,卫书袖中滑出把匕首,就、就自戕了。”卢德新头埋得低低的。
“那宅子先前就是卫宅罢。”虞令绯喃喃道,不知怎的,她忆起曾经虞府破败后,独留她一人还在上京后宅里苟活,她也曾拼命逃出去过,看得那买了宅子的人一箱箱往里搬着东西,极热烈鲜活的一家子。
背后是没落的安西伯府,是她再不复相见的亲人。
“是卫宅。”卢德新道。
卫书之死只有他们几个知道,他在后宫待了这些年,最终大仇得报,终是洒然离宫,死也要死在宫外,只余宫中几声嗟叹,很快就被风吹散了去。
可怜又可悲的是,这世上仅有的、最在乎他生死的是他的仇人。
过了两日,太后将燕澜找了去,安排了宫里几人的命运。
宁嬷嬷被遣出了宫,捡回了一条命,临走前感激涕零地磕头谢恩,太后看也未看她一眼,挥了挥手。
段含月做下了背叛的事儿,也算是卫书得偿所愿的一大助力,太后提及要将她一同带去南兴寺礼佛,想是要长伴青灯了。
太后注重保养,可这两日过去,面色骤显老态,仿佛把前十年未动的时岁都在这一夕之间找补了回来,两鬓花白着,瞧着已是个老人了。
这位手腕不凡的老人坐在高高的凤位上,对燕澜道:“幼时,哀家的长辈对哀家道,人最怕老,人一老就会软弱,会糊涂,哀家的确老了,老到这几日才看得清自己。”
“说明母后肯服老了。”燕澜平静道,听不出意味。
“服老可不是什么好事。”太后道,“人一服老,离着死也就不远了。”
“若是活着痛苦,何必苟活。”
太后顿了顿,感叹道:“自幼时哀家便知你是做狼的命,可你也能忍,竟到今日才露出獠牙。”
燕澜黑沉的目光从她身上划过,道:“太后尽管颐养天年,朕不去动你。”
“毕竟当初,也是太后将朕从敏太妃手中夺来的,太后一腔私欲,也算难得做了件好事。”
太后怔然,复又失笑,两人再无话可说,燕澜便走了。
其实谈话的两人都清楚的。
皇上不逼迫太后就死,因太后此生所作所为,又被卫书激起了苦痛的悔意,一夜白头,死了好歹一了百了,活着可是要日夜受自己所思所想折磨的。
“真是狠绝啊。”太后悠悠叹道。
七月初二是钦天监给出的好日子,太后前往南兴寺久住,为国祈福,愿大煦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后宫段氏端娴慧至,自愿前往侍奉太后,至孝至亲,皇上感念其行为,册敬妃,随太后常居南兴寺。
黛绿正给虞令绯说这事呢,不满道:“那段氏做错了事,竟还能升位份,比娘娘位份还高一等呢。”
虞令绯画着山水画呢,闻言笑道:“在南兴寺做妃子,你当她乐意?”
“段氏入宫以来,所作所为,为的不就是升位份吗,眼下也算得偿所愿了。”雪青淡淡道。
虞令绯提笔,满意地看着画上的雪景,漫不经心道:“这位份也是封给天下人看的,总不能让个才人跟去太后面前侍奉,这下子咱们皇上又要被夸孝顺了。”
“又编排朕什么呢。”不期然,燕澜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个拦不住他的江嬷嬷。
近日皇上越来越喜欢听墙角了,宫里也没人敢拦他,虞令绯撅了撅唇,娇声道:“在说皇上的二品妃是谁做谁头痛呢。”
几个奴才都被她这话吓了下,生怕皇上顺其自然地说“那以后都不给你升位份了”。
燕澜轻斥道:“说什么混话呢。”又想了想,“当真如此?”
“喏,您瞧,您先后封了三个妃子,可有一个还在宫里好生生的?”虞令绯眨了眨眼,净亮的眸子看着他。
一个庄妃,开场就殁了。
一个贤妃,眼下成婕妤了。
一个敬妃,刚受封就去南兴寺了。
燕澜想了一圈,竟不知拿什么话去驳她。
最后只能道:“仿佛是有些不吉。”
其实他作为铁血手腕登上龙位的,对鬼神之说是不信的,倒是作为当权人,用这作为手段来糊弄旁人是很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