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撩袍而坐，久久不语。芈泽见他面上似乎有忧虑之色，便问道：“大王可是在为长安君出征一事忧心？”
赵政叹气笑道：“原来王后都知道了。”
前世里芈泽对于这段历史算不上熟悉，甚至是在嫁到秦国前，才知道赵政原来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虽然不知道历史上成蟜以后会如何，自己和他也仅有数面之缘，但芈泽还是希望这个傲娇得有些可爱的小孩儿此次能够平安归来。
她有意开解赵政，便问道：“大王和长安君感情似乎不错？”
赵政笑了笑，似乎是想到了往事，便说道：“小时候成蟜总是喜欢寸步不离地跟着寡人，宫人去扯他，他还又哭又闹的。”
“大王与成蟜的兄弟之情着实令人艳羡。”芈泽便回道：“我小时候也爱跟着我四哥，他却总是喜欢捉弄我。如今我嫁到秦国来，倒是有些想念他了。”
“王后不知道，成蟜小时候可是蔫坏蔫坏的！”赵政笑说道：“寡人从赵国回来头一次见他，便被他死死拉住，糊了寡人一手的蜜糖还不撒手。”
“那成蟜这孩子还真是没怎么变呢！”芈泽捂嘴笑道，见赵政疑惑，便把那次秋狝之时成蟜嫌弃自己相貌和炫耀马匹之事说与他听。
赵政听后面上忧色大减，又问道：“听王后适才这么一说，寡人倒是有些好奇了，王后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大概是那种得知自己穿越成亡国公主后正常人都会有的样子吧。芈泽浅浅一笑，陷入回忆。
宫人皆说丹凤公主早慧，少年老成，小小年纪便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而实际上她却是在掰着手指计算着离国破家亡还剩几日，而她又能做些什么来改变这个局面。以一言蔽之，也许就是少年识尽愁滋味吧。
“那大王呢？大王小时候又是什么模样？”芈泽收回思绪，反问道。
据她所知，赵政在回到秦国之前活得应当是挺不容易的。
自长平一战，秦将白起坑杀赵国降卒四十余万之后，秦赵两国便结下了血海深仇。当时还在赵国当质子的异人与吕不韦密谋，以六百金贿赂守城吏，抛下妻子二人逃回秦国。
少了异人的庇护，可想而知他们母子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在赵国之时，寡人与母后四处藏匿，终日惶惶不得安宁。幸得母后家中势力护佑，母子才得以存活【注1】。”赵政微微一顿，便打开了话匣子，“到了秦国后，境况才渐渐好转。不过母后总是说，寡人少时性子便阴鸷得很。如此想来，寡人应当从小便是个不讨喜的人罢。”
阴郁桀骜，狠厉孤绝。
原本在芈泽的印象里，历史上的秦始皇就是这般模样和脾性。可自从她与赵政相处过一段时间后，她便渐渐觉得，书上所载也不尽是对的。
且不说那严重失真的画像，至少现在坐在她面前的这个赵政只是冷傲了些，隐忍克制了些。除了偶尔在不经意间显露出的一丝帝王之气，大部分时候，他可以称得上是个温和的人。
如此想着，芈泽把手覆在赵政的手上，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热，“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罢，往后我会一直陪在大王身边。”今后之路她也会陪赵政一直走下去。
赵政闻言微微一笑，眉宇间忧愁尽散，起身将芈泽揽入怀中。
窗外寒风簌簌，飘来一阵清逸幽雅的梅韵芳香。
*
月上中天。
殿内漆黑一片，赵政身着中衣坐于床榻之上，凝神听着影卫的禀报。
影卫单膝跪地于赵政面前，将话说完之后，他垂下头，腋下汗水早就将身上的灰色衣袍浸透，显得那处颜色更深。
“原来如此……”许久，赵政沉声问道：“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属下明白！”影卫心中早有预感，闻言垂下了肩。
他查出了这样的王室丑闻，自知活不长久，故此番前来回禀前，就做好了从容赴死的准备，但念及家中老小，还是补充道：“属下未曾将一字一句透露给家人，恳请大王放过他们。属下若有知，也可含笑九泉。”
说罢他跪地叩首，抬起身时便从袖中拔出匕首，就要向自己胸口刺去！
他忽觉手上一痛，眼前一闪，那匕首便从他手中飞了出去。影卫抬头一看，原来是大王抬脚将匕首踢了出去，而大王面上古井无波，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寡人无意取你性命，只需你守口如瓶。”赵政起身走向那匕首掉落处，将其捡起，又递还给影卫，说道：“你且记着，永远不要背叛寡人！否则，你所忧心的一切，皆会发生。”
影卫一口气还未舒出，又立刻磕头表明忠心。
“而且寡人可以保证，到时候你所经历的苦楚，会比挥刀自戕痛上百倍千倍！”清冷的声音继续传来，影卫只觉汗毛倒竖，背后发寒。
“是！属下明白。”他赶紧低头回道，却见有水珠样的东西落在青石地面上，恍若绽开点点红梅。
离开之时，影卫悄悄用手指去蘸了一滴。到了殿外，他将手放在鼻尖轻闻，只觉气息腥秽。
竟然是血！
他原以为是自己方才不小心被匕首割伤所致，可对着月光看了一圈，却也没有发现伤口，便觉得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