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便也收回视线，神色如常地脱下朝靴，再也没看她一眼。
芈泽猜想，这秦王应当只是对那灯花好奇才看了过来，方才的对视纯属巧合。想到这，她收起了小女儿家的娇羞之态，坐到赵政身侧，弯腰去解履。
又听“哐当”一声，一把匕首从芈泽衣袍下摆处落到地上。
她见状赶紧拾起匕首，跪地而坐，双手将匕首呈上，说道：“我有宝刀一口，献上大王。”
这本是芈泽斟酌许久的台词，早在心中排演了百遍，此番便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只是话音刚落，她便忍不住想抽自己几个耳刮子。
这话是没说错，只是说话的时机大错特错。
这匕首本是她预备和秦王谈判，手中所握的为数不多的筹码之一，原该是在初步获取秦王信任后献出的。
现在倒好，新婚之夜新娘身上落下武器，慌乱之中她又自失阵脚，来了个献刀一说，怎么看都很可疑。现在她正懊恼着，埋怨自己为何当初没将匕首系得再紧一些。
芈泽微微抬头去看赵政表情，只见他眉头一挑，从她手中接过匕首，又将匕首从鞘中拔出，拿在手中把玩，倒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那匕首不过三寸来长，镂空蟠虺纹柄，嵌以数颗蓝玉髓，双刃开锋，泛着幽幽寒光。
赵政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寡人还以为这匕首只是王后防身所用，不曾想竟是王后特地为寡人准备的。”后一句似乎意有所指。
芈泽听了，心中更是悔恨万分。早说这是自己防身所用的不就好了，说什么献刀，如今这秦王怕是把自己当成刺客了，接下来可如何是好？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温热的气息，她侧过头去，却见一把匕首横在她耳侧，离脖颈上的皮肉不过一寸之隔。
一缕乌发飘飘荡荡落于地下，耳畔传来赵政的关切的声音，“王后莫动，小心伤到自己。”
又听他赞叹道：“吹发可断，确实是把好刀。王后的一番美意，寡人便收下了。改日寡人便备礼回赠。”
十月里晚间微凉，回过神来，芈泽却发现自己背后渗出了一层汗珠。这赵政好可怕，竟拿她来试刀！他表面上无意责难，却还是借机震慑了自己一番。
不过转念一想，她芈泽好歹也是个楚国公主，此番秦楚联姻，正值新婚之际，为了大局，他暂时也不能拿她如何。这伉俪情深的戏码，若缺了她还如何能演下去？
芈泽阖上双眸，再睁开时换了副不卑不亢的态度，“那我便先谢过大王了。”
“时候不早了，王后与寡人一道就寝吧。”赵政掀开锦被，径自躺了进去，像是不欲再谈此事。
芈泽答应了一声，吹了灯，爬到他内侧直直躺下。等了许久也不见赵政有何动作，她转过头去，却见他双目紧闭，气息平稳，似是睡着了。窗外月光皎皎，衬得他的侧脸更显俊逸挺拔。
芈泽侧过身去，长舒一口气。还好今夜这秦王也并不想和自己行什么夫妻之礼，倒是打消了她的忧虑。
又想到如今情势并未像预期的那般发展，原本的计划还需重新筹谋，她叹了口气，眼皮子开始打架，少时便沉沉睡去，却不知待她睡着后，枕边之人睁开双目，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
*
壅城逐华殿内。
紫红帷帐里透出昏暗灯火，更显糜/乱。太后赵姬披发卧于一赤/身男子胸上，纤长玉指在男子身上打着圈。
只听那男子说道：“今日大王娶楚国公主为后，太后不去道贺，母子之间生了嫌隙可不好。”他似是刻意掐着喉咙，嗓音尖细刺耳，面白无须，相貌平平，正是长信侯嫪毐。
赵姬笑骂道：“还不是拜你所赐！”说罢又轻抚凸起的小腹，柔声道：“若是去了，我这肚子怎么藏得住！”嫪毐听了便起身在赵姬脸上亲了一口。
赵姬哀怨道：“政儿的婚事早就由他祖母华阳祖太后定下，我如何敢置喙？她选她母国的公主做政儿的王后，我托病不去，就是要驳了她的面子！”
忽又柳眉一竖道：“当初封你做长信侯时，那老太婆便三番五次遣人来问，真是讨厌之至！”
“嫪毐无以为报，只好以身抚慰太后所受的委屈了。”说罢两人又滚作一团。
夜，还很长。
第2章 第二夜（修）
睡梦之中被人轻轻推动了几下，芈泽在被中蠕动一番，微微张开眼，瞧着天光微亮，估摸着大约只是卯时，又将头埋入被中，瓮声道：“我可是半月没睡过好觉了，乳母便再许我小睡半刻罢。”
说罢她心中一个激灵，钻出被褥一看，却见赵政正望着自己，眉眼含笑，“王后可否起身，你压到寡人的头发了。”
芈泽立刻收好乱放的左手，又揉了揉惺忪睡眼，才发现那一笑并不是她的错觉。
昨日冰冷刀锋横在自己耳侧的惊惧犹未退去，赵政这笑看在她眼里便有些骇人。芈泽轻咳一声，忽见着乳母殷佩早已带着嘉卉和几个宫女随侍一旁，准备为二人洗漱更衣，赶忙含笑偏过头去，假意露出一丝新妇的羞容。
梳洗完毕，赵政和芈泽告别，并说会在午时回来和她一起用饭。
嘉卉目送赵政走出殿门，捧着脸叹道：“大王如此英伟，又待公主如此温柔，真叫奴婢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