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媱却摇头。
这冷冰冰的坤道摆明了就是不愿意听她说话的样子,一双手藏在宽大袍袖之下,姿态端庄得令人恼厌。
芙蓉女心头生气,一口怒火如同心头突兀生出乱蓬蓬的杂草,肆意生长的根系搅得她心腔软肉躁动不安隐隐带痛,她白牙咬着红唇,声音已经是泫然欲泣的委屈:“你因为我是女子不理我,还是因为我伤了你的儿子才不理我?”
“都不是。”
冷清如雪的道长缓缓吐出字音,字字都如冰玉雕琢剔透干净:“因为你还什么也不懂,你不懂,我也不知要如何回应你。”
“我哪里什么也不懂。”芙蓉女气极一跺脚,恨恨道:“我晓得我喜欢你,我想陪你去孤鸿山——我为了逼你出来见我,连你儿子都可以杀,你怎么就说?”
“你为何喜欢我?”姑媱反问,站直了身躯回望过来,让芙蓉女退了半步,然后立刻就又挺着胸膛迎了上去,“你生得美,每一寸模样都是我喜欢的样子,我自然喜欢你。”
“是么。”
姑媱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芙蓉女卷起嘴角,又恢复了她娇滴滴的笑:“如何,道长你觉得我这个理由合适么?”她等着姑媱转过话头来斥责她欲望浮于皮肉白骨太过肤浅,咬着牙气呼呼的心想我就是这么肤浅这么简单的女人,孰料姑媱瞧着她,半晌却是也跟着轻轻一笑。
那笑里竟是藏了三分无奈的纵容,令芙蓉女顿时心头一喜。
“合适,这是个很正常的理由。”
姑媱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芙蓉女立刻满脸雀跃的抬脚迎了上去:“那我——”
“但我这里也有一个理由回应你,你要不要听。”
芙蓉女哪里会有拒绝的道理?她的反应已经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在这种情况下她愿意多说哪怕只是一个字也是好的,于是立刻握着双手站在原地,乖乖巧巧的等着她说话。
如芙蓉女这般习惯让感情凌驾自我和理智之上的女人陷入感情的迷局大多是不知自我不识理性二字的,她心里此刻揣着的一姑媱,姑媱若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符合她的心意,那芙蓉女也不会去说是姑媱的错误,她回护儿子便是因为她儿子多余,她不愿意回望自己那定是因为自己不够漂亮……她这般性子总是过分执着的选择为情人申辩,为感情申辩,这般直接剖开自我毁灭一切的感情实在是过分灼烈如火,旁人看她的感情变化,每每都会觉得悚然。
倒是姑媱神情自若,眼神清亮干净。
“我拒绝你的理由也只有一个:你不是叶郎。”
芙蓉女张了张嘴,愣在了原地。
白发的道长嘴角带着笑,温声回问道。
“如何?”
什么如何?
芙蓉女咬了咬唇。
“你怎么能……”
——你怎么能用这种理由来回答我呢?
她能毁了这世界上的一切,唯独毁不了早就死在了多少年前的男人。
叶胥然,叶胥然。
她是独艳的花,他是衬托的叶,从一开始注定就不是一路人。
芙蓉女骨子里不信爱情这东西的真实性,更不觉得自己对姑媱的感情就是纯粹的爱情,躲在这个壳子后面的容安原来愿意用这种感情去解读,此刻也变了心思,只当将姑媱握在手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书中的芙蓉女从来就是极端又过分热烈的性子,纯粹想看红花配白雪的美景而已。
她不觉得自己是爱情,便也将姑媱对叶胥然的感情理解为了别的东西。
“你又不爱他,我们又不是会为了人间的感情束缚自己的家伙,难道就因为一个温渚,你就不愿意从那段过去里走出来了么?”这朵娇艳的芙蓉花再一次凑了上去,声音带着仿佛被抛弃一样的柔弱的委屈,“我信你你不爱他,那为何不能看我?”
姑媱抬起眼,温和一笑。
“……叶郎对我来说,只是帮我做成了一件事情。”
芙蓉女满脸不解。
“——他成就了如今的我。”姑媱回答说:“渚儿是我和叶郎唯一的血脉,”
褪去凡骨,解开心魔,从此超然度外,清净自然。
温渚立在了姑媱面前,对着芙蓉女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大抵这世间的孩子对母亲都有一种莫名的占有欲,如同幼狼一样露出还不算锋利的獠牙试图驱散一切觊觎母亲存在的敌人,他们将这世间一切最美好的幻想投注在母亲的侧影上,如同孕育外物的大地母神一样的形象,同时兼具原初的慈爱与强大,美丽和柔情。
至于温渚对姑媱的回护,那是因为姑媱的确符合这种想象。
她便是那件莫名因苦痛和错误成就了稀世冰裂纹的瓷器,她遭到数次毁灭最终的模样仍然端庄而美丽,那种破裂之后又利用毁灭的火焰将一切裂痕重新融在一起的震撼将她打造成了如今的姑媱。
不能说她不爱温渚,只不过这种感情并不是单纯的属于一个属于母亲对一个孩子源于血脉的爱怜从她周身那种毁灭又融合的裂痕中流淌出来,如同附着在瓷器上那种清亮美丽的釉色;甜蜜蜜的裹着一个不知世事的孩子,更像是冷玉雕琢的观音像温温环抱着从自己血肉中孕育的孩子,只不过瓷像冰冷宝相庄严,纵使拥有永恒不变的怜爱神情也敌不过孤鸿山长久不散的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