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赫失笑:“我连父亲都没当过几年,自然不晓得该如何当祖父……”
他这话本是自嘲,到了不胜酒力的阮时意耳中,听出绵绵无尽的悲凉感伤。
她醉眼暗藏泪意,幽幽凝望他半晌。
“三郎,其实……你很好。好得让我觉得,如若拒绝你,我就是个坏老太婆。”
徐赫难以辨别这算是心里话,还是喝多了的糊涂话。
也许,兼而有之?
徐赫抿唇轻笑:“所以……你终于决定,接受我?”
“我没想好,”阮时意垂首,褪去所有从容伪装和故作坚强后,无形中滋生出淡淡的委屈,“但……我不是坏老太婆。我只是不想破坏心目中的美好。”
徐赫不解:“破坏?美好?”
她笑颜舒展:“我为你设想了非常完美的未来,等晴岚图的事了结,徐家必定全力支持你。你将以新身份功成名就,名留青史,乃至开创一代流派……但在你的未来,并没有我的位置。”
“阮阮,你惯于为儿孙操心,顺带也替我操持一番?”徐赫哭笑不得,“你可曾想过,我未必甘愿拥有你构想的将来。”
阮时意不悦:“还敢嫌弃?”
“我只愿,活在和你一同创造的未来。”
徐赫平静注视她,语气笃定。
阮时意呆然瞠目,蓦然记起,他曾愤愤不平对她吼道——没有你,我在广阔天地间孤独终老,有何意义!
意思相近的话,在不同场合,不同语境下道出,带给她的感动竟千差万别。
心潮暖如温泉,予以她祥和安乐之感。
徐赫感慨:“阮阮,日复一日,我逐渐理解你不合时宜的强势从何而来。事实上,不必非要谁低头、谁妥切迁就,你我终将寻获合适的相处之道。
“错过的年月,是错过了,无可否认。但咱们还能慢慢来……如你允许我牵手,我就牵着;容许我抱抱安慰,我就抱抱……
“反正,我不信,离了那种坐卧不离、翻云覆雨的亲密,人就活不下去。过日子的方式多种多样,你不情愿的,我不勉强;你不喜欢的,我能改即改。”
阮时意于不知不觉间坠入缥缈虚妄的幻境中,他的话听进耳里,未留在心上。
捕获的,仅余片言只语。
她专注盯着他诚恳的俊颜,目光飘忽,认真想了想,“我不喜欢你的胡子。”
徐赫窘然笑道:“这个容易,等事情解决,我慢慢剃掉就是。腮边这一圈,是黏上去的,现在就能撕掉。”
他稍加用力扯下,痛得捂脸发出“嘶”的一声,又苦笑问:“别的……你还有哪些不满意,尽管吩咐。”
阮时意闻言一笑,挣扎下榻,摇摇晃晃往外走。
徐赫对她的举动满是惶惑不解,生怕她摔倒,急忙上前扶住,跟随她在小小的烟暖阁中转了一圈。
花木扶疏,风摇影香,雅洁台阁清静。
潺潺泉流,漾起星星点点的月光。
柔光泻于硬朗容颜,与滑在娇俏脸庞上的韵味截然不同。
二人相扶扶携,缓步而行,数十年前平常至极的日常小事,如今却弥足珍贵。
在这寒凉交替的初春夜,在夜雾缭绕的园子里,在花好月圆的美景中,他们安闲地走着,她脚下趔趄,他便牢牢握紧她的手。
——如天下间最平凡的小夫妻。
“你很好,这儿的一切也很完美,除了……”
她拖着累赘长裙闲逛完毕,满意点评,醉态可掬。
随后低下头,以嫌弃眼神扫视自己浮夸的华美衣饰。
“除了我这身衣裳,太花哨。”
徐赫忍俊不禁:“那……不如脱了?”
他原本想开个玩笑,逗一逗他的醉阮阮,而后哄她乖乖回榻安睡。
未料,阮时意全无羞态,正经颔首:“好。”
徐赫目瞪口呆,正愁要如何接话,却见她迷醉眼神滑过一丝狡黠,丹唇勾笑。
“我脱,你穿。”
“……!”
第65章
徐赫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原以为来到人世六十年, 经历各种动荡,经历睡过头三十五年的劫难, 理应坦然应对世间种种奇事。
然则, 当他亲眼目睹醺醺然的妻子醉眼迷离, 慢悠悠摘除首饰,一件又一件件脱下繁复裙裳, 从海棠色大衫、青色鞠衣、金绣翟纹的桃红色褙子,乃至红罗系带、配有玉饰、金饰十余件的玉革带, 以及绣银嵌珠的拖尾裙,直至仅剩下贴身的玉纱中衣和衬裙……
他直觉自己要疯。
平心而论,阮时意往昔没少在他面前风情万种地御衣。
他更没少见她穿得单薄、春光外泄的撩人模样。
如今柔和月色与迷朦夜雾互融,温暖水汽与浓烈花香交缠,摆明是将她活剥生吞的好时机!
他到底有多傻!居然承诺“会收敛并尊重她”,信誓旦旦说“不再对她做出过态之举”!
真该狂抽自己耳光!
眼看阮时意媚眼噙笑, 先是摘掉他的乌帽, 后解下他身后的蓝丝绦结, 再抬手解开他圆领右衽大袖黛袍肩的扣子……他真心想摁她至榻上,去除所有障碍,挞伐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