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两人一起用力将老人翻了过来。
“阿芜——”阿怜盯着老人的脸惊叫出声,一双手紧紧握住阿芜的小臂。
那是一张让阿芜做了无数次噩梦的脸——整张脸干干瘪瘪,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突兀,仿佛随时会从眼眶里掉落下来。老人的脸上是一个还未完全展开的惊恐的表情,他瞪着双眼死死盯着前方,就好像在盯着阿芜和阿怜。
这已经不能算是人了,简直是一个怪物。
那张干瘪的脸上布满了圆形孔痕,这让阿芜想到有一年,兄长送给她那个不小心被她扎破的拨浪鼓。他的脸就像那破了的拨浪鼓,里面的空气全部泄了出来,只有鼓面上留下了孔痕。
阿芜原本只是有点慌,现在已经变成了害怕,她拉起阿怜往回跑,两人赶在天黑前回了家。
回家后,阿芜生了一场大病,烧了好多天,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一会儿醒着一会儿睡去,等她完全好起来,已经是五天后的事了。
阿芜病好的那天,先是去了趟隔壁,看望了同样生病的阿怜,又独自一人去了邻巷。如果她没记错,郊外那老人应该是邻巷最里面那家的阿爷,她觉得自己有必要通知一下他的儿子。
阿芜站在门外,深呼吸了好几次,做好心理准备后,抬手敲响了宅子的大门。
“来了。”里面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紧接着,门从里面被人拉开,那张让阿芜做了好几日噩梦的脸,活生生地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只是面前这张脸不似梦中那般骇人,相反,这张脸虽然布满了皱纹,却非常和蔼可亲。
“白家的小女娃啊,你来做啥子?”老人错开身让出位置,“屋里头还有点糖,我去拿来给你吃。”
老人说着就转身要往屋里走。
阿芜回过神来,压下心头的惧怕,忙道:“阿爷别忙了,我……我来找阿芳玩,她在家吗?”
老人有个小孙女名叫阿芳。他那儿子和儿媳在长街上开了个成衣铺,生意很是红火,忙得不可开交,这唯一的女儿便由老人在家照看。
阿芳年纪很小,今年不过四岁,还没阿芜腰高,整日扎着两个冲天辫在巷子口和尿玩泥巴,看见认识的人就举着双满是尿和泥的手,跑上前要人家抱,她和阿怜好几次路过巷子口都险些中招。
阿芜此前从未与她一起玩过,毕竟她俩年龄摆在那里,她觉得她们之间应该是没什么共同话题的。她和阿怜喜欢上树掏鸟蛋,而阿芳更喜欢和尿玩稀泥,单就这点便注定她们玩不到一块儿去。
老人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不是朱财狗他家那女娃不在家,你才跑来找我们阿芳。”
朱财狗指的是阿怜的爹爹。他之所以叫财狗,不是因为他本名是这个,而是因为他非常贪财且斤斤计较,旁人休想在他手里占到便宜,久而久之就有了这么个丑名。
阿芜连忙道:“不是不是,阿怜她在家的。”
“你说话打哆嗦做撒子嘛。”老人眯起眼睛笑了笑,“阿芳上长街找她阿爹了,你想和她玩儿就去铺子里找她。”
阿芜当然不可能上长街找阿芳,那只不过是她随口扯来的借口罢了。她转头往巷子外跑:“我知道了,谢谢阿爷!”
阿芜一回家便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一个人呆坐在软塌上。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她不敢和任何人说,只能期盼兄长早日回来,好将此事告知兄长。
这事一拖便拖到了现在。
阿芜坐了半天屁股都痛了,她从台阶上站起身,在城门口附近溜达了一会儿,发现城中好几户叫得上名的富贵人家都赶着马车急吼吼地出了城,那架势不像是出门游玩,倒像是举家搬迁。
她挤进出城的人群中,随手拉了个跟在马车旁的小厮:“阿哥,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看好多有钱人赶了马车出城玩。”
那小厮看了眼阿芜,几番犹豫后,他压低声音道:“不是去玩,是逃命,斗城就要大祸临头了!”
阿芜笑了笑:“这青天白日的,阿哥说什么胡话呢。”
小厮将声音压得更低:“别说阿哥没告诉你,快回去通知家里人逃命吧!城里那些达官贵族早就跑了,我们家老爷也是花了大价钱才买到消息的。”
人群又往前涌了涌,小厮眼看就要能出城了,话也变得多了起来,将自己知道的事一股脑全说给了阿芜听。
原来,斗城是真的要出事了。
两年前,城里的潘王爷不知从何处得了一歌姬,据说那歌姬有沉鱼落雁之容,十分讨潘王爷的喜爱。可没过一年那歌姬竟死在了自己房中,潘王爷为此十分伤心,将一屋子小厮婢女全部杖毙,更是逼着附近的仙门为他炼能起死回生的丹药。
最后这丹药有没炼出无人知道,反正潘王爷没有再提要复活歌姬的事,而是命人在长街最繁华的地段为歌姬建了个“念娇阁”,还打了尊她的像摆在阁内,强迫附近的百姓日日为其烧香攒福。
大家一开始自然是不愿,哪有为一个歌姬烧香攒福的,又不是自家祖宗,可迫于潘王爷的身份,大家又不得不做,每日路过都要硬着头皮进去上一炷香,说几句吉利的话。
日子久了,大家便养成习惯了。渐渐的长街上便有传言传出,说那歌姬像极灵验,只要留下贴身物件便能像其借运。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整日忙着做生意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只有老人、女人和半大不小的孩子信了这事,并且还去试了,果真如传言那般灵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