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吩咐左右:“把那东西扔出去,把她送去清洗,本来就脏,还什么污秽的东西都沾,怎么侍奉神明?”
奉天殿的侍者团团围了上来,大巫的眼睛里带上了恨意。
她突然笑了一声,眼睛通红地咬牙嘶声道:“你以为我费尽心思回到这里,是为了再做一辈子你掌心里的玩物吗?”
时云的眼前突然被一片血红色覆盖,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听到大巫痛苦又痛快,几乎扭曲了的声音。
“去死吧。”
红色渐渐退去,眼前的场景变成了奉天殿的禁地,树藤包裹着缠绕着十个妙龄少女悬挂在洞顶,穆辰躺在那一汪清澈的水里,仿佛只是在沉睡。
大巫靠在他身边温柔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段珍贵的过往。她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穆辰的脸。
她轻轻嘟囔道:“这样看你,倒是好看,就是你以前为什么总是喜欢折腾我?活该我讨厌你。”
她支着脑袋,温声说道:“穆辰,你要是现在活过来跟我说你是吓唬我的,我就……我就三天不跟你生气,你做什么都不生气,你看好不好?但是过了三天,你要是还上房揭瓦,我该打的还是要打,你不许躲。”
穆辰悄无声息,大巫眼底的温柔慢慢结成了冰,她几乎是自嘲地笑了笑,低声说:“我在说些什么啊,是疯了吗?”
这一汪泉水,也只是能保他尸身不腐罢了。
一个侍者突然走下来,将一封密函递给大巫。
大巫拆开,用手指点着字,一字一句地看下去。
她颓然地放下手,仰头喃喃道:“死了吗……还是死了,什么都没能救回来……我果然,不擅长这些事情啊。”
她咬着嘴唇,那张纸被捏得破了一角。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没关系,再来一次,再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总会好的。”她仿佛安慰自己,又像是彻底斩断自己的后路,这一番话居然有几分悲壮。
大巫凑到穆辰身边,手指轻柔地盖在了穆辰紧闭的眼睛上。
“下一次。”大巫说,“下一次,我会回到更久远以前的过去,或许……或许我就能来得及把你活着救回来了。”
大巫弯着眼睛笑的样子,没有一点扭曲和阴鸷,只是微微抿着的嘴角泄露出几分难以压抑的痛苦悲伤,她虽然在笑着,但好像下一刻就能哭出来。
但她没有哭,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穆辰。
之后几次,大巫总是在一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直接杀死先代夺位,但也因此失去了唯一的,短暂离开奉天殿的机会,只能派出蛊人去寻找穆辰。
而穆辰每一次被带回来时,都已经彻底停止了呼吸。
渐渐的,大巫像是从一开始的悲痛,慢慢变成了麻木,甚至渐渐地,她不再时时刻刻待在保存着穆辰尸身的禁地,但每一次失败之后,她还是一定会去那里,刚开始会说些什么,到后来,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坐在穆辰身边,目光空荡地注视着那一具尸体。
她的确不擅长筹谋,一开始的计划千疮百孔全是漏洞,失败也是理所当然的,她想要拯救的人,时徵也好,姝阳也好,还有……那个一无所知的时云也好,她在他们一次次的死亡中变得暴躁和阴沉。
不停地剥离魂灵也开始让她的精神越来越紧绷脆弱,逼近疯癫。
她在时云眼里,肉眼可见地,渐渐坏掉了。
一直到某一次,穆辰被带回来的时候,虽然身受重伤,但胸膛还在微微起伏。
时云看着大巫踉跄着扑了过去,将耳朵贴在穆辰的胸口,听着那一下一下,微弱的心音,突然嚎啕大哭。
时云按住自己的心口,感觉那颗心脏,抽动着疼痛起来。
一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看懂了大巫对穆辰的感情,也终于真正理解了,大巫口中的“需要”。
她曾对穆辰说,“我需要你”。
不是想要,而是需要。
因为穆辰曾经是她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和孤独里,唯一伸手可以触及的,和她的过去紧密相连的存在。
大巫日夜守在穆辰的床前,一边看着那些蛊人从长俞传回来的复杂的消息,一边在纸上推演着,一直守到穆辰睁开了眼睛。
时云看着大巫的眼睛一寸一寸亮了起来,如同黎明一般。
然后梦境一下子混乱起来,场景扭曲诡异声音嘈杂尖锐,几乎什么都看不真切什么都挺不清晰,时云头痛欲裂地后退一步。
场景突变,是奉天殿大殿的正门前。
穆辰背对着大巫,像是要离开。大巫有些慌张地说:“长俞真的很危险,我不骗你,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这里很安全的,你就留在这里不好吗?”
穆辰很瘦,眼神冰冷麻木——他那时刚刚经历了父兄亲人的惨死,又被当成弃子一般地赶到了西南战场,心里亦是恨意滔天。
他说:“如果你说的是假的,我不可能呆在这里,奉天殿是西南的中心,西南诸国是我杀父杀兄的仇人。如果你说的是真的……”
穆辰冷冷道:“奉天殿勾结了顾行渊,害死我的父兄,我怎么可能留下?”
大巫张了张嘴,底气不足地说:“可那不是我做的啊,我真的,只是想救你而已。”
她说着,像是自己也知道这话好像个小花一样,但她还是不愿意放手,她说:“就算你回去了也没有任何意义,你一个人,你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