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错在曹享,其人更是阴险无耻,为保自己前途,不惜牺牲穆阳县城所有百姓!偏偏那个国君对他竟深信不疑,却来为难本就生存不易的普通百姓,这是怎样黑白颠倒的世道!
“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君是眼瞎心盲吗?”不由自主地,沈弄璋愤恨地发出质问。
“瞎不瞎要看日后,国君思考的是天下安定的大事,更有诸多利弊需要权衡,非简单的忠奸对错是非黑白所能概括。”董庸之声音越来越微弱。
沈弄璋冷哼一声,不屑道:“不分忠奸善恶,罔顾百姓性命,德不配位,有什么资格做国君!”
董庸之勉力提起精神,温和地笑道:“沈大哥料到你知道真相后会如此说,所以才让我转告你——不要对这个国家和国君生出无谓的恨意,也不要向曹享寻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们本就游走在律法所不允的范围内,受惩处在意料之中……”
“是那些每日锦衣玉食、不懂百姓疾苦的大官们逼得我们没有活路才触犯法律,我为什么不能恨?”沈弄璋反驳。
“律法已给了选择,我们可以去开荒,是我们……不愿背井离乡,去往……不熟悉的地方……”董庸之的声音越来越弱,脸上却始终挂着微笑,一如他在书塾时对待每一个孩子一样的带着包容的温和笑意。
沈弄璋一时语塞。
董心卿抹了抹眼泪,轻轻握着董庸之的手,说道:“爹,别说了,先歇歇。”
沈弄璋这才发现自己被仇恨支配,竟没有察觉到董庸之的虚弱,也连忙说道:“董叔叔,是我不懂事,您别生气,先养好身子……”
董庸之喘了喘,说道:“沈大哥知道你一时之间不能接受现实,也没有强迫你能马上明白人性的复杂,你只要记得他对你说过的话,等你再大些,阅历丰富了,以你的资质和心胸,一定会懂的。”
“爹……别说了……”董心卿看着仿佛交代遗言似的董庸之,又急又怕,泣不成声。
沈弄璋也看出董庸之不对劲,不敢再还嘴,与董心卿一起安慰他。
“我留着这条命就是为了告诉你们穆阳县事情的真相,并告知沈大哥的遗愿……如今,这些事都在今夜……提前完成……我已放心……”
“您没放心,还有我,您还得担心我,不能扔下我……”董心卿轻扯着董庸之的左臂,哭着哀求道。
“傻丫头!”董庸之缓缓抽出手,抚摸着董心卿的头颅,慈爱地说道:“我与沈大哥约好了……他死在……县廷门口……而我一定坚持……看到你们……”
什么意思……沈弄璋略微蹙眉——董庸之话中有话,难道父亲沈冠古和他的死,都是早就算计好的?
然而,董庸之已经没有了多余的精力去观察沈弄璋的表情,心中大事既了,他的精神便彻底松懈,心头这一口气也就跟着泄了。
看着董庸之颤颤地向自己伸出右手,沈弄璋立即便紧紧握住了,但喉咙哽咽得已说不出任何话来。
“弄璋……沈大哥是将你当儿子看待和培养的……你切不可辜负他的心愿……不要为了眼前……丁点的仇恨……就……舍弃自己的大好年华……不值得!和小卿……好好地……活……”
“嗯……”说不出话的沈弄璋拼命地点头,泪滴乱飞。
看着董庸之的眼神渐渐灰暗,脸上却挂着微笑,董心卿只觉得天崩地裂,世界彻底塌陷了。
“爹——”
撕心裂肺的恸哭声湮灭在沈弄璋手心之中。
这山洞虽然隐秘,但却不会隔绝与外界的声音,不知道山中是否有士兵,沈弄璋还是选择谨慎行事。
董心卿悲恸之中并没有失去理智,立时便将声音咽回肚子里,无声饮泣。
实则,她比沈弄璋还多知道一些事情,只是董庸之曾嘱咐她不要对沈弄璋说起,以免她悲愤之下作出傻事。
两个姑娘互相依偎着,守着董庸之的尸身,各自伤心着父亲的惨死,从低低啜泣到默默流泪,看着洞中虚无的某处,听着洞外时远时近的野兽嚎叫声,无眠……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董心卿感觉沈弄璋的手臂在动,迟钝地撇过头,看到她正在用两只手缓慢地揉着有些发肿的双眼,像一只猫在不停的洗脸。
想出声询问,但实在没了心情,董心卿没说话,一边暗暗心伤自己的父亲,一边偷偷留意着沈弄璋的举动。
直到看到山洞上方被堵住的出口处投进来一线阳光,沈弄璋才停了手,慢慢站起身,慢慢地整理自己的发辫和衣裳,慢慢地走到通向出口的藤梯,慢慢地说道:“心卿,你等等我,我去城里找把铁掀来,咱们葬了董叔叔。”
听到“城里”两个字,董心卿仿佛被烫了一样一激灵,连忙说道:“别去!穆砺璁和曹享还在城里。”
“没事,我是姑娘家——”沈弄璋伸手顺了顺长发,已经消肿的双眼里,眼神晶晶的亮,脸上竟有一丝似有若无的妩媚且诡异的笑意,“他们还要留着女子种田产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