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你说的原因,还有两个。”穆砺琛搧了两下蒲扇,“其一便是表面上的风光。住在闻名遐迩的大客栈与偏僻破屋之中,人的精气神不一样,给人的印象更不同。他要维持住自己的体面。”
沈弄璋不置可否。事实上,她也曾想过劝说钱若谷去租住便宜的宅院,但当时觉得交情尚浅,不宜开口。如今听穆砺琛这样一说,恍然醒悟,果然如此。
“其二,聚贤客栈鱼龙混杂,他可不止是为了及时了解商家的消息来招揽生意,更重要的是,要想出人头地,必须时时留意时局变化。即便掌握不到朝堂上的党派纠葛,也一定要知道谁家门前车马如云,谁家门口车马渐稀。”
“而这种消息,往往会经由走南闯北的行商传播而来,他住在店里,与各路人马相熟,自然也就能获得最新的时局变化。”
沈弄璋边沉思边点头,似乎有些明白穆砺琛之所指。
“刚才我试探他,向他暗示孙封之事牵扯到御史大夫和余殿邦两股势力的明争暗斗,他仍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这就可疑了。对于已经继任兰台令史的他来说,夹在两派之间,随时攸关生死,不应该对此最为敏感么?”
最后,穆砺琛点出了疑点。
“所以,他今晚是为余家来打探消息?”沈弄璋彻底明白过来,缓缓问道。
穆砺琛郑重地点头,却又轻叹一声,说道:“表面如此,但我仍旧看不出他到底想站到哪一边。”
第92章 钱若谷(下)
钱若谷打发沈宅的马车回去,刚进了自己的房间,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坐在他的床边,双肘抵在双膝上,两只小手托着腮悄声问道:“如何?”
没有点亮油灯,月亮更是不见,漆黑的房间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钱若谷却不惊不慌,也悄声答道:“沈当家的未婚夫是个厉害人物,很懂趋利避害,更明白他们只是外来的行商,这趟浑水他们没有蹚。”
“这么说,人不在沈宅?”
钱若谷取出火折子,垂着眼皮用心地吹着,眼底却是一片淡漠,直到吹燃了火苗,点亮油灯,照亮了余济文的小脸,神色才略显热情,恭敬地答道:“县廷也已经搜过几次,没有搜到。在下提出借他们的马车去都城上任,他们也只出借两驾马车。”
两驾马车只够载钱若谷和行囊、简牍,藏不住人——钱若谷没有明说,余济文即便不明白,回去说与余殿邦听,余殿邦必然明白。
“爷爷想知道他们这个节骨眼来贤门城要做什么?”余济文年纪小,只是负责传达余殿邦的问题,并将钱若谷的答案带回去。
“一来是送新的纸样到三宝舍,二来是沈当家的未婚夫过来熟悉熟悉宅院。”
“钱先生今夜与沈姐姐再次接触,觉得那人藏在城中的几率有多大?”
这问题余殿邦已经问过,余济文再问,显然还是余殿邦授意,怀疑的还是沈弄璋。
“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在下不敢妄言。”钱若谷冷静地回答。
余济文倒是对钱若谷的空手而归很是高兴,他喜欢沈弄璋,人美心善又有本事,希望她与孙封之事不要有任何牵连。
接下来的日子,钱若谷买了几口木箱,将自己这么多年来,尤其是去年一年重新整理回忆他之前写过的策论、文章、书简等装了一箱,其他衣物、被褥和杂物等装了两箱,又去街上买了一些土特产,准备带到都城去。
沈弄璋和穆砺琛也没有闲着,二人拜访完重要人物后,便开始悠闲地在贤门城内闲逛,更是买了不少香料、胭脂等。
七月三十,应钱若谷提前出发的要求,沈宅出了两驾马车送他去都城,沈弄璋和穆砺琛随车一同出发。
城门士兵已知钱若谷的身份,对车上的箱子逐一作了检查,排除异常后,放他们离开。
八月初五,送钱若谷的马车到了霖州一个小县城里,离贤门城已然四五百里远。
夜晚落脚在客栈后,趁着四下无人,车夫拆了钱若谷所在马车车厢内的座板,从里面的空隙中扶出脸色苍白的孙封。
而在客栈一间偏僻的客房中,孙刘氏和孙幺儿早已焦急地等在里面。
见孙封终于出现在他们娘俩面前,一家三口抱头痛哭一阵,转身便向钱若谷、沈弄璋和穆砺琛跪下磕头,表达无法言喻的救命之恩。
“起来吧。”钱若谷淡然地扶起三人,已然摆出了隐隐的官威,说道:“本史上任后会核查孙封所说藏金地的真实性,倘若你故意扯谎迷惑本史,以求这脱身活命的机会,本史必会让沈当家与穆当家追究你一家三口的责任,还望你们知晓供词的严重性。”
“请大人万万放心,小人绝不敢欺瞒大人!”孙封虚弱却又郑重地保证。
“今晚好好歇息调养精神,明日请两位当家带你们离开。”钱若谷吩咐道。
“谢谢钱大人!”
孙刘氏扶着孙封左臂,泫然欲泣,不停鞠躬。孙幺儿则扶着孙封右臂,也跟着孙刘氏脆生生地继续感谢。
钱若谷挥一挥手,没有继续说话,转身与站在身后的沈弄璋和穆砺琛以眼神示意,便退出了房间。
沈弄璋也简单安慰孙家人几句,告辞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