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能看到房顶的瓦片被一片片挪走,一个少年的脸探了进来,用荼芺语轻声道:“不要杀他们,你们逃不出去!”
言毕,穆建铮已经像猫一样跳了下来,在地上翻了两翻卸掉重力,站到了葛静敷面前。
穆建铮的眼睛与傅柔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葛静敷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身份,却抿着嘴唇没有出声。
穆建铮看了看葛静敷,又看了看王座上那个被缚着双手双脚却仍不失威严的男人,咬了咬牙,走到这些人中间,将声音控制着让殿中人勉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都城内的禁卫军已跟着副将连晟反了,并将王宫暗暗围住,你们即便能杀了宫里这百十人,也抵不过宫外的八万人,不要轻举妄动。”
铁贲与铁定驰父子虽然穆国话说得不顺畅,却也能勉强听懂穆建铮说些什么,不敢置信地异口同声道:“不可能!”
穆建铮只是淡淡地回答:“事实如此。否则宫中卫尉的侍卫早已将澜山等人擒拿,何必拖延时间,不过几千人的卫尉侍卫,如何与八万禁卫军匹敌。”
铁奴冷冷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半大少年,看着那熟悉的眉眼,沉声问道:“你是谁,怎么知道这些?”
穆建铮挺了挺脊背,目光灼灼地迎上了铁奴的审视。
这个面容憔悴,眉宇间却仍透着不屈与坚毅的男人,便是他的生身父亲。
没有亲切感,甚至没有一丝亲近的意思,穆建铮盯着铁奴的脸,突然用穆国话淡淡地答道:“我是谁不重要,只是来告知诸位大人,稍安勿躁,王后已出宫去搬救兵,宫中卫士令已知情况,眼下正假作不知,与澜山等人周旋,只为不打草惊蛇,以免引起宫外禁卫军的大举进攻。”
“我不能在此久留,宫外很快就会有动作,你们自己小心。”穆建铮从怀里掏出他在后宫里搜集到的各种小刮刀、小剪子等,一个一个递到葛静敷、吴悠、铁贲、铁定驰的手中。
最后,他慢慢地走到王座旁,一言不发地将一把他小时候使用的匕首塞到了铁奴手中。
铁奴看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腿上——他知道自己有伤。
虽然穆建铮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但从他的面容、身手、语言以及年纪来看,殿中诸人早已猜到他的身份,只是谁也不敢说出真相罢了。
铁奴如何不知这就是他从未见面的长子,然而现在见了,在剧烈的心跳之下,他已不知该如何与这个孩子说话。
他不肯说名字,也不肯说身份,甚至给了自己兵器,也不愿多说一句话,可见,他也排斥着自己,铁奴心知肚明。
但是,当他用隐蔽的手段迷晕了这殿中的侍卫,揭开屋瓦轻飘飘跳下来,条分缕析地说明厉害关系时,铁奴竟然生出那么一点点的骄傲——
这是他的儿子,四月初六的生日,才十三岁。跟着穆砺琛和沈弄璋,参与过安州救灾,甚至与姜烈间接交过手……
如果他在自己身边,一定已经是朔北部族争相称赞的勇士!
可是,他现在的名字,叫穆建铮。
微微侧头,铁奴看着站在自己身旁不动,似是有话要说的穆建铮,沉沉开口道:“你怎么进宫的?”
看着铁奴隐隐晃动的目光和紧绷的面皮,穆建铮察觉到了他强作镇定的紧张,按下自己砰砰的心跳,悠悠答道:“我曾经因为好奇偷过王后的一块腰牌。”
必然是傅柔给的。这孩子担心自己埋怨傅柔,所以才撒了谎。铁奴想着。
生疏到完全陌生的父子二人,便是想多说两句话,都没有共同话题。
铁奴沉默片刻平复心情,到底还是放下了对穆建铮自身的进一步的询问,反而将心中的疑问问出:“既然八万禁卫军反叛,王后调了军队来,又如何打得进这曙城?”
穆建铮眼中突然闪过一缕锋芒,敏感却语气平和地问道:“你是在怀疑王后会舍弃你,而另有图谋?”
第188章 一发动全身
已很久没有人用这种毫无尊敬的语气与铁奴说话,习惯了高高在上的铁奴突然有些不适,目光也不由得凌厉起来。
穆建铮的话像是试探,实则却是质问,正戳中了铁奴的心病。
然而,面对穆建铮稚嫩却严肃的脸,铁奴竟无法坦然回答他的问题。
这其中自然是确有怀疑傅柔的缘故,另一个原因,则是穆建铮的身份。不论他们父子如何相看不相认,血缘就在那里。铁奴本能地涌起父亲的威严感,无法接受儿子对自己的质疑。
片刻,铁奴才敛了敛眼角,沉声问道:“穆砺琛和沈弄璋就是这样教育你同长辈说话的?”
穆建铮本不想与铁奴针锋相对,只是想到傅柔此刻正在宫外想法设法拯救他们,他却还要对傅柔生出疑心,难免为傅柔抱不平。
而且,即便穆建铮从未想过要进入这王宫与铁马钎和那两个小子抢夺王位,但铁奴这十三年对他的不闻不问,总归也让他心中不舒服,情不自禁地便在语气中带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些平淡却尖锐的怨气。
很想就此反驳一句“你有什么资格问这个问题”,最终却又咽回肚里。
目光从铁奴的脸上移到他身下的宽大坐椅上,穆建铮压下怒气,忽地说道:“这椅子不过比平常椅子宽大些,用料珍贵些,做工精致些,怎么人坐到上面,就觉得自己比平常人也高贵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