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白反手将门关上,转身笔直地跪到宁远侯面前,磕头道:“父亲。”
宁远侯因着这声“父亲”和他的跪拜,冷笑了声,慢吞吞地坐回桌边,讥讽道:“瑞王殿下真是折煞老夫了,老夫何德何能,当得起你一声‘父亲’,又何德何能,承受得起你的跪拜,瑞王殿下这是在要老夫的命啊。”
“父亲,是孩儿不孝,孩儿不敢请求父亲原谅,只希望父亲能答应孩儿,让孩儿给母亲上柱香,”沈慕白跪在地上,表情诚恳。
宁远侯又是一阵冷笑,他语气仍旧是不紧不慢的,说道:“瑞王殿下可是忘记了,我宁远侯府已经与你再无干系,你早就被赶出宁远侯府,也不再是我宁远侯的儿子,往后还请瑞王不要叫我‘父亲’,我的妻子也不是你的‘母亲’,还请瑞王自重。”
“我也是无奈之举,”沈慕白话音哽了哽,“父亲,我也是有苦衷的。”
宁远侯倏地将桌上喝药的茶碗挥在地上,茶碗瞬间摔得四分五裂,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慕白的脸面厉声道:“别再叫我父亲,你没资格!”
屋顶上的言久和谢屿对视一眼,谢屿悄悄地握紧了言久的手,朝她摇摇头。
原以为宁远侯发怒,沈慕白不会继续卑躬屈膝,但是显然,他们低估了沈慕白的忍耐之心,他并未站起身来,只是微微压低了声音,改了口:“侯爷。”
宁远侯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身体终于没有刚刚那么颤抖了,他冷声道:“你起来吧,我说了,当不起你的跪拜。”
沈慕白担心将他老人家气得背过气去,不敢再继续跪着,依言站了起来,道:“侯爷,每个人都有他的无奈之处,你我父子多年,我走上这条不归路,对不起的人很多,但唯独没有对不起沈家,我都是被嘉元帝胁迫的。”
宁远侯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七年前,我从蜀山回到汴京,被上官淮掳到嘉元帝面前,嘉元帝告诉我,他是我的生身父亲,要我为他做事,我不答应他便拿宁远侯府开刀,侯府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如何能不顾侯府安危,如何能无视侯爷和夫人的性命?”沈慕白满脸的无可奈何。
谁知宁远侯听罢,半分感动不见,反而讽刺地问:“周掌门对你同样有教养之恩,为何你却能亲手给他下毒?”
沈慕白苦笑:“蜀山和侯府我只能保一个,师门和家,到底选哪一个,在我心中孰轻孰重,我有自己的掂量,我自然选择保侯府。”
“好一个保侯府!”宁远侯怒气冲冲道。
“或许侯爷会疑惑,我分明可以将此事全盘告诉您,然后您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夫人离开汴京,脱离嘉元帝的掌控,但为何我却没有这么做,对不对?那是因为嘉元帝一直派人暗中注意着宁远侯府的动向,您根本是逃不出汴京的,而我,必须要在蜀山和侯府之间做一个选择,所以,自七年前,我便开始在蜀山安插人手,我无从选择。”
宁远侯简直气笑了:“好一个无从选择,你自己想当皇帝便也罢了,竟然将你自己为非作歹的屎盆子往我头上扣,好,好,好得很。”
宁远侯连声几个“好”字,一个字比一个字沉重,一个字比一个字讽刺。
沈慕白脸色煞白。
言久见沈慕白不仅丝毫没有悔改之意,反而将所作所为以“无可奈何”推卸干净,冷嘲地想,到底是沈慕白后来被权利熏昏了脑袋,还是这些年他们都看错了人?
言久想到自己师父的死,满腔愤恨涌上心间,恨不得现在就下去将沈慕白大卸八块,以祭师父在天之灵。
然而,现在并非她冲动的时候,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就这么栽到沈慕白的手里。
沈慕白蹲下身,慢慢将地上的碎瓷片捡起来,说道:“侯爷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事实如此,我对不起天,对不起地,但我没有对不起宁远侯府。”
宁远侯却道:“你小时候,我是如何教导你的?夫人又是如何教导你的?我们生怕你卷进汴京风起云涌的争权旋涡,才千方百计地将你送到蜀山,你呢,阳奉阴违,枉顾我和夫人的教诲,背着我和夫人干出那等狼心狗肺之事,丢尽我宁远侯府的脸面,你竟然还有脸说你没有对不起宁远侯府?是我要你投靠嘉元帝的吗?是我让你杀你师父的吗?你为了权利干出这一切,却生硬地将自己推到身不由己的位置上,简直可笑!”
沈慕白将碎瓷片丢尽墙角的小木桶里,面露痛苦。
他觉得自己没有错,但是又认为自己有错,他的确身不由己,也的确左右为难,他能怎么做?他真的是为了权力吗?
不,他看重的不是权力,是整个天下,是万民之福祉。
是的,他要拯救大梁万民于水火,沈慕白忽然就为自己找到了正当的理由,脸上仅存的愧疚之色逐渐消退干净,他道:“侯爷说得没错,我的确要争那个帝位,但却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天下苍生,嘉元帝无德,凤千陵无能,只有我,才能让大梁起死回生。”
谢屿暗想,这天下不要脸之人大约皆是如此,沈慕白接下来应该就会说牺牲小部分人成全大部分人,乃是大义,倘若周以围泉下有知,也不会怪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