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饼渐渐在水中软化时,叶西走了神,仍在想陈寻说的那句“同样的教育让他们走上了不同的人生”。
原本惧怕因为自己和叶南同根,陈寻就会认定他们是同一类型的人。尽管暂时无法考虑他这句话里的真心到底有多少,但她到底还是从中获得了几分力量。
可是这力量究竟能推她走多远,叶西很迷惘,毕竟目前来看她根本过不了自己这关。
面刚吃一半,林俐回来了,刚脱完鞋就满脸疲惫痴傻地往沙发上一倒。她一言不发地瘫在那儿,叶西也就保持噤声,低头安分地吃着面。
半晌过后,林俐总算是嗅到了空气里飘逸的调料味,一个打挺坐直,责问:“不是说让你别吃泡面吗?”
叶西转着塑料叉,挑已经断裂细碎的面卷往嘴里送,没什么精神地答:“懒得跑了,吃一回不要紧。”
“那你好歹也用家里的碗筷吃!”林俐趿着拖鞋走到桌边,单臂搭在桌沿坐到椅子上,定睛望着她,“……听到没有?”
叶西深感无奈,沉默点头。
“听到了你就出个声,我要是没看着你呢?”林俐搓搓鼻子,鼻腔里发出潮湿的嗡鸣,“大人说话你总得听着点吧?每回都不上心,没一个能让我省心的。”
她愤愤地嘀咕着,叶西握着叉子的手顿住,趴在尖头上的面条跌进了汤里。
林俐是这样的人,总把以小见大看作最上乘的教育方式,一旦任她找着一个契机,她便会一直说下去。叶西想到此,抬头试图转移话题:“警察问了些什么?”
大概此问挑动了林俐最敏感的那条神经,她脊背一僵,目光像灯泡即将寿终正寝般一闪一灭。
“你提醒我了……回头警察也会找你过去的。到时候你就像我一样,能尽量装胡涂就尽量装胡涂,多的话别说太多。”
桌板上方的空气霎时凝滞,调料的气味分子散不尽,细闻居然有些辛辣,可叶西买的明明是海鲜口味的。
她推开面桶,后背被椅把黏过去,努力对上林俐畏缩的视线:“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什么意思?”
“对警察就实话实说啊,”叶西觉得好笑,“事到如今你还想有所隐瞒?”
她在恍惚中,也忘记了自己面对媒体时的局促与无措,认为赤/裸/裸地剖析自己与这个家庭,是能轻而易举办到的事。
林俐弯下腰,抓着腿上蚊子包结下的痂:“说多了……对南南不利。”
忖了几秒,叶西蹙眉:“什么不利?要不你就直说好了,你还指望他能安然无事地被放过?”
林俐的手指按在疤痂上,抠抠停停:“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老是把我说得那么不堪……”
她越挠越狠,甚至小腿一路下去都是红痕:“你也得替我们以后想想吧,这个家要是真出了一个重刑犯,我们怎么抬头做人?”
叶西垂下眼帘,小声道:“我们早就抬不起头了。”
红痕暗进皮肤里,林俐又挠出一条新的:“能让他减点刑就减点。你也不考虑考虑,我是公务员,你将来还要考大学……说不定都有影响。”
她长叹口气,换指甲更长的左手去抓,自顾自做起了盘算:“得想个办法,证明南南没有强/奸那个女孩……或者,跟警察咬死他有精神疾病。”
叶西心口一窒,半张着嘴抬眼凝视她:“妈,你在说笑?”
“我怎么说笑了?”林俐停手,胸口还贴附在大腿上,只有脖子仰了起来,“我这些话没有道理吗?我们以后还要生活啊?你看事情总是那么极端,你又不是警察,不是律师也不是医生,怎么就能反驳我刚刚的那些假设呢?”
椅把突然长了尖刺,叶西嗖的一下抽离开来,坐直了,呼吸困难地与林俐对视。她明明有很多理论能用来与之辩驳,然而也只是沉默,任由愤懑胀满胸口。
“你仔细想想,会发现我说得都对的……”林俐又埋下头,手动得飞快,死皮四溅,“那女孩是可怜,是丢了性命。可我也没说不让南南去接受惩罚……我只是说,不能断了我们的活路。”
“而且我为什么说你天真呢?”她顿住,几秒后有些冷酷地说,“你都不去了解一下法律在这方面的规定吗?”
叶西看见她一直在挠的痂口渗出了血珠。
“就算我没这个想法,他也无法被判死刑,无期都判不了。”
林俐说完,抬首,若无其事地把血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