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抱住自己,身子仍在发颤。过了许久才从震惊愤怒的情绪中回过神来,迅速起身,却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勉强站稳了,提起裙摆飞快地往回跑。
她直接奔向霍笙所在的北屋,快要到了,却忽然停住脚步。
——别去招惹吕家人,他们都是疯子。
——顾好自己,其他的事不该我们掺和。
该告诉霍笙吗?
阿练从方才到现在,其实还没有完全地消化所得到的消息,现下却不能不细细思考一下了。
在中都的时候,霍笙从来就没有显露过自己与霍郯的关系,连阿练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若吕嘉是追踪霍笙而去,如何由此而得知霍郯是霍笙生父并且一怒而杀之?
阿练所能想到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灭门一事的确是吕嘉做的,他也像是做得出来这等丧心病狂之事的。得知霍郯身份应是在阿练来到长安之后,根据她的来历推测得出。而吕嘉那样说,很大可能是为了让阿练误会自己的父亲是被霍笙害死的。
吕嘉杀了她全家的目的是什么?激怒霍笙吗?那自己若是对哥哥据实以告岂非正中他下怀?大长公主一脉地位超然正是因为不参与朝中斗争,若哥哥真的因此而与吕氏相争,太后还会对他如此优容?
答案显然是不会,如其不然,太后亲子孝惠皇帝也不会因为同情戚夫人母子而被自己的母亲厌弃了。
那吕嘉挑拨自己与霍笙又是为了什么?阿练想得头都要痛了。
她转身欲回自己的寝屋,恰巧霍笙正在这时候出来,瞧见她,叫了一声。
阿练看到他,心中纷纷扰扰的思绪渐渐归拢到一处,她想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说服自己,不要去怀疑霍笙。
见她呆呆地站着,霍笙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了?”
阿练突然倾身上前,紧紧地抱住他的一只胳膊,脸也贴在他的手臂上,力道大得仿佛是要抓住所有。她只剩下他了,要相信他,不可以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少女的神色是倔强的,固执的,可是又那样安静,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霍笙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一脸跟人较劲的表情?谁惹你了?”
阿练在他衣袖上蹭了蹭,把眼角的泪水蹭掉:“没有啊,就是站累了,想靠一会儿。”
这是什么蹩脚的理由?
霍笙没理她的鬼话,又问道:“你今日去见了朱虚侯?”
“嗯。”阿练闷闷地点头。
“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上回我借给他一个帕子,他还回来了。”阿练道。
霍笙“哦”了一声:“就这个?”
见阿练神色平静地点点头,他在想她有没有看出来刘章是借故约她出去的?
阿练是真的平静下来了,慢慢放开他:“哥哥,我有点累,先回去了。”
霍笙看着她有些木然的背影,微微皱了眉,她怎么了?
……
不久之后,朝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吕后于宫中燕饮,以朱虚侯刘章为酒吏。酒酣,朱虚侯进饮歌舞,为耕田歌,歌曰:“深耕穊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鉏而去之。”吕后闻之默然。
少顷,诸吕中一人醉酒离席,朱虚侯拔剑斩之,左右皆惊。太后震怒,朱虚侯对以酒令,太后无以言。那被斩之人,却正是前些时日强嫁赵王的吕氏女。
消息传得很快,阿练未出府户也能听到廊下侍女们小声的议论。
傍晚时下起了雨,屋子里掌了灯,雨点噼里啪啦地拍打着窗户,又密又急,一阵狂风猛地把窗子吹开,随即呼呼得灌进来,那灯火便被吹得摇摇晃晃,时明时暗。
阿练摩挲着手中竹简,拇指正按在那“刘章”二字上。
恰好又一阵风吹过来,案前的烛火彻底灭了,阿练将竹简放回木匣里,在一片昏暗中走到窗前,把窗子关上。
第35章 夜市
雨还在下, 屋子里没有侍从,霍笙就亲自起身到烛台前点了灯,复回到宣平侯对面,跪坐下来。
“刘章在这个关口杀了吕家人,理由虽堂皇,太后一时治不了他的罪,但并不意味着会轻轻放过。”他道。
灯火只一盏,对面的宣平侯背着光, 一张俊逸儒雅的脸几乎完全隐藏在暗影里。
“秋后算账, 不正符合这位陛下的性情吗?”宣平侯似乎想到了什么, 轻轻一笑,带着嘲弄的意味。
“刘章父兄皆在封国,齐地虽远,但毕竟是数一数二的大国。齐王昏懦, 齐世子却是个多谋善断之人,这恐怕也是太后没有立即发作刘章的一个原因。”霍笙思索着,又道,“此事有没有可能会像赵王事件那样,太后借机再召齐王, 将之一网打尽?”
想到此处,他不禁有些忧虑了,若真如此, 局势便会不可避免地倒向吕氏。
宣平侯沉默片刻, 忽道:“那就将太后心里的芥蒂彻底清除吧。”他目光微微闪动, “去找审食其。”
审食其,沛人也,与高祖同乡。昔日楚汉相争,高祖败于项羽,家人皆为其所掳,审食其跟随吕后身侧,陪伴她在项羽营中渡过了两年多的人质生活,其后由此得幸,与吕后情非泛泛。
高祖崩后,太后因主少而臣强,心内常怀忧虑,计划将那些曾追随高祖打天下的将领们尽数诛杀,赖审食其尽力劝说,太后才没有大开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