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一低头，看着右腿上黄豆大小深幽的洞，先是错愕，错愕间的沉默显得太过刻意。她微微蜷缩起身子，将腿抱在怀里，挡住他的视线，笑问道，“你真想知道？”
她的笑容太过苦涩，让艾阳觉得格外陌生，未及他反应，就听她道：“是我前男友打的。”
前男友，打的？！
气氛一下子坠入谷底，像是被人勒紧了喉咙，稍许用力便要窒息。
沉寂多年的暗夜在悄无声息间涌现脑海，洛一明白，好多事不是想忘就能忘掉的。
那个翻看她聊天记录的男人，因为发现她同朋友倾诉他的所作所为，恼羞成怒，阴厉地提着皮带将她逼到卫生间的角落，健壮的身躯挡在门口，堵住她可以逃生的路。皮带挥起，一下一下痛抽她的身体，皮带上的铁扣落在背上她还能忍受，但落在腿上，瞬间就凿出深深的坑，鲜血浸出，不是喷涌，是止不住地流，带着浓稠的黄色液体。她疼的颤抖，咬紧牙关硬是没有求饶，男人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直到他打累了，远远地在客厅地板上坐下，盯着她的眼神黑的像一口洞，“你过来。”
她流着泪不敢出声。
他拍了拍身前的地板，幽幽道，“过来！”
她站不起身，又不得不过去，只能拖着身体一点一点向前蹭，带出一路血痕。
靠近了，男人一把抱住她，很用力，力气大到她带着伤的身体几乎要被揉碎。“以后你别再这样了。”他的声音很低，有些沙哑。
她颤抖着流泪，没有回答。睁大的眼睛紧紧盯着屋顶的灯，却看到一片黑暗。
自那以后，他们之间再没有像那晚般的狂风暴雨，但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她第一次萌生出要离开他的念头。这段纠缠似乎用尽了她毕生的精力，往后的人生中她遇过许许多多的人，有过各式各样的追求者，可她再无心力为谁停留。
过了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可以很平静地讲出这句话，可说完了，泪水还是忍不住涌上心头。暗暗深呼吸，执拗地望向漆黑的夜，这股对自己的心疼和懊悔才生生被压下去。
这个答案是艾阳万万没想到的，犹如一道惊雷劈蒙了他，过了好一阵才缓过神。“对……对不起……”他艰难地道歉，眼神不由自主瞥向被她藏起的伤，又不忍地躲过一丝一毫会伤到她的可能。
洛一脸上是淡淡的笑，“没事。”她叹了口气，眼神越发淡漠，“好久以前的事了，我都不记得了。”
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模样，艾阳心里一阵钝痛，翻腾绞覆的浪涌一下一下冲刷原以为坚强的心脏，他觉得，自己的堤坝就要决堤了。
远处，一个小男孩跑来，手里提着个布袋。David迎上去，从男孩高高举起的手中接过袋子，打开来看了看，伸手摸摸他的脑袋，那孩子便“咯咯咯”地笑起来。
他转身，将袋子里的饼递给洛一，“这孩子妈妈做的，让他送过来。”
饼只有一块，洛一看着干巴巴的馕饼，心里格外温暖，她掰了两块，一块递给艾阳，一块自己留下，又把饼传了出去。
看到男孩远远站着怯怯望向他们，她将饼塞进嘴里，拿起包，朝他招了招手，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支棒棒糖。
男孩笑着趔趔趄趄跑过来，接过她手中的糖舔了一口，裂开嘴冲她笑，笑的时候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而后举着糖果，欢天喜地地跑了。
洛一笑起来，一如往日无忧无虑，回眸间撞进艾阳深邃的眼眸，那里一湾浩瀚的波涛来势汹汹，顷刻间将她团团包围，只剩一颗扑通乱跳的心脏无以压制。
夜色浓重，篝火熊熊燃烧，火光染红夜幕也温暖了孤寂的身影。
皎月下，一群人向这边走来，近了才看清是几位女子。她们怀里抱着孩童，手中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清淡的容颜被笑容点亮。
“我们可以坐在这里吗？”一名女子问。
David让出位置，“当然可以！”刚说完，手中就被塞进样东西，他低头看去，是一尊古老的铜杯。
“夜里凉，我们熬了些茶给你们驱驱寒。”女子说着，招呼孩子们递上杯盏。
刚才拿了棒棒糖的小男孩跑到洛一面前，举起小手将杯子递给她。糖果被他含在嘴里，只露棍子在外面一抖一抖。
洛一笑着将孩子揽进怀中。
“你多大啊？”
“七岁。”
“七岁啊……”
那么，在她第一次认识这个地方时，他刚出生。
古老的歌声在宁静的夜中穿梭，驱赶黑暗的空虚，消散战后的残败，悠扬、婉转、曲折、摇曳，飘向更远更远的地方。
艾阳忽然感觉衬衫的袖口一紧，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动。细心的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脸上的阴郁因为唇角的微微上弯而一扫而光，一道光击碎深沉的眼眸，终于打破了他一整夜的痛。衬衫下，洛一的手正紧紧握住他的，犹如他们初识般，十指相扣……
清晨的金融街喧嚣依旧。丛林般高耸的楼宇，一间间办公室就如蜂巢里的洞穴，人们在这样拥挤的环境中为生活而辛勤奋斗。
一座镶嵌金冠的高楼在一片暗色中格外显眼。靠近，再靠近，跨越硕大的落地窗，穿透重重隔隔的楼层，一个修长的身影快步急行目不斜视，眼眸平稳而深沉，像是全副武装即将征战的士兵，手中薄薄的文件是她倚仗的武器。